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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老管家帶著他們在堂上坐下,讓一個小僮僕給他們煮茶,又叫了家中廚娘和雜役,過來見過他們。

  「我們老爺先祖曾出任並州刺史,後辭官回歸原籍。老爺今年三十七歲了,十餘年前也曾經熱心功名,但屢試不中,也就淡了。等父母和妻子去世之後,老爺更是深居簡出,一心唯讀老莊,常日在院內蒔花弄草,不與人接觸。」

  周子秦點頭,問:「那麼,他與傅辛阮——就是那個殉情的女子,又是如何認識的呢?」

  「老爺祖上留下有山林資產,每年收入不錯,夫人去世後他也不續弦不納妾。他素來最喜王右丞詩意,說王右丞也是斷弦不續,等日後到親戚中過繼一位聰明的也就行了。」管家說著,一臉疑惑地問,「請問捕頭,這王右丞,是誰啊?」

  周子秦說道:「就是王維王摩詰了。」

  「哦哦。」管家應著,但顯然他也並不知道王維是誰,只繼續說,「老爺家中無妻室,所以有時也會去坊間找一兩個女子,只是他從不帶這些風塵女子回來,我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了。」

  周子秦悄悄地壓低聲音說:「這會兒怎麼不學王維隱居別業了,反倒去花街柳巷?」

  黃梓瑕沒理他,問那個老管家:「老人家,請問當日你們老爺出門,是否曾對你們說過什麼?」

  「當日……他似是應一位友人之邀,說是要去松花裡,我也記不太清了……唉,老爺雖薄有資產,但這兩年山林收成不好,身邊原本有個親隨伺候著,前些年也辭掉了。如今家中統共只有我一個,廚子一個,雜役一個,還有個我孫子,偶爾跟著出去跑跑。」他一指正在煮茶的小僮僕,唉聲歎氣道,「你們說,一個家沒有女人打理,可如何能興旺得起來呢?就連前幾日,和老爺同個詩社的幾個人過來祭奠,有位大官員——好像是姓齊的來著,在老爺書房逗留了許久,對我們嘆息說,你家老爺早該找個女人操持的。」

  「這麼說,你們對你家老爺在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

  「老爺從來不提,也自然不會帶我們出去……真是一無所知啊。」

  見老管家一問三不知,家中廚子雜役和小童子更是個個搖頭,周子秦也只好帶著李舒白、黃梓瑕,三人一起到後院查看。

  後院是書房,滿庭只見綠竹瀟瀟,梧桐碧碧,松柏青青,山石嶙嶙,一派孤高清傲的氣質。

  周子秦說:「這裡讓我想起了一個地方,是哪裡呢……」

  他還在抓耳撓腮想著,李舒白在旁邊說:「鄂王府。」

  「對啦,就是鄂王那個專門用來喝茶的庭院!這種刻意構建的詩意,真是讓人受不了。」周子秦摸著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邊走到書房,查看裡面的東西。

  只見書房迎面是一排博古架,繞過架子之後,是兩排書架,一個書案。書案後陳設著屏風一架,上面墨色淋漓,寫著一幅龍飛鳳舞的字,正是王維的,落款是並濟居士。

  屏風右邊的牆上,掛著一幅看來年歲已久的畫,畫的是一隻蝴蝶落在粉紅色繡球花上。畫的顏色略有陳褪,顯然已經是舊物。滿堂之中唯有這花蝶嬌美可愛,讓黃梓瑕的目光停留了一瞬。

  桌上有幾張紙,已經被收拾好了,放在案頭。

  周子秦過去拿起來一看,第一張的第一個字是提,後面幾個字是「提於意雲何須陀洹能作是」,周子秦念著,莫名其妙地看向李舒白和黃梓瑕兩人,黃梓瑕微一皺眉,而李舒白已經念了下去:「『須菩提,於意雲何?須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須陀洹果』不?』」

  黃梓瑕恍然大悟,接下去念道:「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

  周子秦對著那張紙上所寫,確實是他們兩人所念的這樣,但他還是摸不著頭腦:「這是什麼?」

  黃梓瑕解釋說:「是中的一段,看來他曾抄寫過這段經文。但次序放亂了,所以你一時讀不懂。」

  周子秦「哦」了一聲,將經文放下了。

  黃梓瑕想了一想,走過去將經文翻了一遍,又重新理了一遍,有點詫異:「前面的不見了。」

  「咦?」正在研究他藏書的周子秦轉頭看她,「這種東西難道也有人要?他字寫得挺一般的。」

  「嗯,你剛剛念的這一句,就是這邊所有經文中,最前面的一句了。」她將其他的紙張理好,放在案頭,用一個瑪瑙獅子鎮住,然後在架子和各個抽屜中找了一遍,卻怎麼都沒找到前面的幾段了。

  「剩下的,還有這幾封信。」他們從一個錦盒中找到幾封信,拆開來一看,周子秦頓時激動起來:「是傅辛阮寫給溫陽的!」

  溫郞見字如晤:

  多日陰雨,長街水漫,無從跋涉也。念及庭前桂花,應只剩得二三,且珍惜收囊,為君再做桂花蜜糖。

  蜀中日光稀少,日來漸覺蒼白。今啟封前日君之所贈胭脂,幽香彌遠,粉紅嬌豔,如君案前繡球蝴蝶畫。可即來看取,莫使顏色空負。我當灑掃以待,靜候君影。

  辛阮書上。

  周子秦不由得感歎說:「他們日常挺好的,真是恩愛旖旎。」

  再看看下面的,除了傅辛阮幾封信之外,多是些詩社來往酬酢,沒什麼出奇的。

  周子秦說:「看來前面那半部是沒了。說不定,是被管家他們當成廢紙掃出去。看這府中老的老小的小,廚子雜役什麼的,應該是一個也不識字的,哪知道有些有用,有些沒用啊?」

  黃梓瑕搖頭道:「正因為不識字,所以他們肯定會敬惜字紙,免得掃錯一張紙,被主人責駡。尤其是,這個主人還似乎很得意自己的書法。」

  「何以見得啊?」周子秦見她又說出了自己不曾察覺的事情,有點不服氣地問。

  「這紙上的字跡,與屏風上的,是一樣的,不是麼?能將自己的字製成落地屏風欣賞的,難道還不得意自己的書法麼?」

  「可是屏風上的落款是『並濟居士』啊?」

  「溫者,柔也,陽者,剛也,溫陽是覺得自己的名字一柔一剛,剛柔並濟,所以才取了這個別號而已。」

  「真的嗎?」周子秦半信半疑,走到院中,抬手招了招正在院外收拾東西的雜役:「喂喂,你過來!」

  雜役趕緊跑進來,問:「捕頭有何吩咐?」

  他問:「書房中這架屏風,從何而來?」

  「是老爺親手所書,寫廢了足有二十來匹絹才寫好的,他好像很喜歡這幅字,所以特地叫人拿去做了這架屏風。」

  黃梓瑕在周子秦身後問雜役:「平時你們可有丟過字紙簍?」

  「有啊,但是都要老爺發話的!自從幾年前我將老爺的一首詩當成廢紙扔掉之後,我們現在凡是要收拾書房,必要等到老爺在時,一張張問過他之後,我們才敢丟呢。」

  周子秦用仰慕的眼神看著黃梓瑕,只差在臉上寫「我們聯手打敗黃梓瑕吧」幾個大字了。

  李舒白將書房內又打量了一遍,然後問衙役:「那幅蝴蝶繡球的畫,是什麼時候掛上去的?」

  「這個可難說……老爺有幾張藏畫,也有山川的,也有河流的,高興的時候就親手換一幅掛一掛,我們做下人的,自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掛的。」

  「你記憶中這幅畫出現的時間呢?」

  「呃……應該是近幾天吧,總之應該沒多久,之前也沒見過。」

  等衙役走了,周子秦環視周,說:「看來似乎沒有其他異常了,我們還要呆在這裡嗎?」

  黃梓瑕將手指向松花裡的方向:「走吧,去案發現場看看。」

  剛走出溫陽家門,黃梓瑕一眼看見站在街角的人,腳步便不由停住了。

  她看見巷子的另一邊,一條修長挺拔的人影正站在河邊綠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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