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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黃梓瑕愕然看了他一眼,沒料到素以冷漠聞名的夔王,居然會對這人如此手下留情。但見他神情堅決,她也只好下馬將俘虜身上的繩子挑斷,只留綁著他雙手的繩子,然後把匕首還鞘,上馬離去。

  那個俘虜靠著樹,勉強地站了起來。黃梓瑕也真是佩服他,在這樣的山林之中一天一夜,不但水米未進,而且身受重傷,居然還能站起來,簡直是非凡的體力加意志才能辦得到。

  而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瞬,讓黃梓瑕走出了好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看他。

  他凝望著她,那一雙眼睛猶如星子般明璨,讓她在回過頭的一瞬間,深深地銘刻進心口。

  這雙眼睛,仿佛在哪裡見過般,格外熟悉。

  她茫然若失地回過頭,收攏自己的雙臂,從身後抱住李舒白,控制著韁繩,輕聲說:「我掌馬,方向和道路就交給你哦。」

  李舒白「嗯」了一聲。

  密林緩行,兩人一路沉默著,唯一的聲音,只有滌惡的蹄聲,還有草葉摩擦的悉悉索索聲。

  可馬匹的顛簸,讓坐在後面的黃梓瑕擔心全身無力的李舒白會摔下去,所以一直下意識地加重擁抱著他的力度,又驚覺這樣不應該,趕緊再松一點點。

  一路上她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就像流過他們身邊的風一樣,緩了又急,急了又緩。

  李舒白一路默然望著前方,直到她的手再一次收緊,而他的手也不自覺地覆上她的手背,低聲叫她:「黃梓瑕……」

  「啊?」黃梓瑕應了一聲,而他卻一時無言,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黃梓瑕見他沉默,又感覺到他的手掌微燙,覆在自己的手背之上,讓她感覺到不自覺的一陣異樣緊張。

  他低聲說:「前方好像是座廟,你停一停。」

  她「啊」了一聲,趕緊探頭去看,然後驚喜地說:「是了,就是這裡!看來我的記憶沒錯!」

  他微側過頭,凝視著她歡欣的表情,說:「不知道這麼破敗的廟裡,有沒有人。」

  「應該沒有,因為去年這個廟裡,發生了一起血案。」黃梓瑕跳下馬,拉著滌惡往前走,辨認著地上稀疏的一條草徑,「廟裡本有一個主持兩個和尚,在主持和尚死後,就這樣的小破廟,為了爭主持之位,一個和尚把另一個殺死了,悄悄埋在後面的園子裡。」

  李舒白隨口說道:「這樣的破廟,也有人來,發現血案?」

  「是他們運氣不好。」黃梓瑕牽著滌惡繞過小溪大石,說,「我……和禹宣當時入山遊玩,結果走錯了道路被困在了山裡,順著小路就走到這裡來了。而我在拜佛的時候,發現了寶幢上的一滴暗淡血跡,那形狀,是噴濺上去的。」

  李舒白點頭道:「無論如何,廟裡人就算偷吃雞鴨葷腥,也不可能在大殿上宰殺。」

  「是,我按照那滴血飛濺的痕跡,推斷出那個人當時應該正跪在佛前蒲團上敲擊木魚,而兇手應該是從他的身子後面悄悄過來,一刀紮在後背。以鮮血飛濺的高度和角度來看,只有敲擊木魚的那個地方最有可能。」

  「所以,從中也可以推斷出,死者應該是一個和尚?」

  「對,而能在一個廟裡,肆無忌憚殺害一個和尚又不怕被人發覺的,而且還能將凶案現場清理得如此乾淨的,或許就是如今剩下的那個和尚。」黃梓瑕已經牽著馬到了黃色的土牆前,抬手將結滿蛛網的門推開,「於是我當時就有意與和尚套話,他說主持前幾日死後,師兄也雲遊去了。我便指著殿中木魚前的蒲團,問他,那麼現在跪在那裡一直敲木魚的和尚是誰,為什麼一直瞪大眼睛看著你?」

  她說到這裡,自己也忍不住抿嘴一笑:「結果你猜怎麼的?他頓時嚇得癱倒在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所以,那和尚被抓之後,這廟便一直空著了?」

  「是呀,看起來,就連偶爾會來上香的信徒們也不來了,畢竟,這廟裡發生過血案,哪還算佛門聖地?」

  廟很小,只有一門,一前殿,一後殿。牆已經有幾處倒塌,院中荒草足有半人高,朽爛的門窗發出一股黴臭味。幸好殿旁廂房裡矮床尚存,她趕緊先攙扶著李舒白坐下,然後拿著昨天撕下來的布條到屋後山泉洗乾淨,將矮床擦了一遍,扶著李舒白躺下,給他又服了一遍解毒藥,換了金創藥,用濕布給他敷著額頭。

  李舒白躺在床上,高燒讓他有點迷糊,暗暗的灼熱侵襲著他的知覺,他盡力坐起,靠在窗口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分開院中半人高的蒲葦,向著前殿走去。院子裡的蓬蒿和白茅開了雪白蓬鬆的花朵,隨著她的行走而搖動,如同雲朵般漂浮在她的身邊,

  她先向殿上的菩薩拜了一拜,然後將案上殘餘的兩三隻香燭都扒拉了下來,拍掉灰塵就塞到了自己的袖子中。

  李舒白不覺趴在窗櫺上,微微笑了起來。

  黃梓瑕一回頭,隔著亂飛的蓬絮,看見李舒白隔窗的笑意,那笑容撞入她眼簾,猝不及防的一個意外。

  她不覺就臉紅起來,慢慢蹭到他的窗前,有點尷尬地說:「我想,晚上我們或許用得著。」

  李舒白將下巴擱在手肘上,唇角一絲淺淺的弧度,凝望著她問:「那你為什麼還要先拜拜菩薩呢?」

  黃梓瑕詫異地看著他:「你到別人家裡借宿還要拿東西的時候,不要先跟他說一聲嗎?」

  李舒白終於忍不住,含笑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她的身上,將話題轉了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被人發現了,那樣的重傷,在山林中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黃梓瑕知道他說的是那個俘虜。她反問:「王爺與他熟識嗎?」

  李舒白又瞧了她一眼,卻並未說話,只淡淡「嗯」了一聲。

  黃梓瑕在心裡想,一個過目不忘的人,京城十司中當然沒有他不認識的人吧,而且就算那個人盡力掩飾聲音,他應該也能從他的聲音之中聽出來。

  既然知道那個人的身份來歷,那麼,他一定已經猜出了幕後的主使和原因吧。但黃梓瑕等了許久,見李舒白再也沒有說什麼,也只能先放開一邊了。

  「你感覺怎麼樣?」她猶豫了一下,摸了摸他的額頭,入手滾燙,高燒嚴重,看來光敷濕布沒啥效果。

  可是在這樣的荒山之中,除了靠他自己,也實在沒辦法了。她唯一的用處,大約就是跑到外面找吃的去。

  山林荒蕪,幾棵無人打理的果樹無精打采地掛著幾個未成熟的果子,她摘了果實,又在山間摘了大捧的馬齒莧回來。等回了小院子一看,李舒白居然已經坐在陰涼處等著她了,還給她丟了一隻胖胖的野兔。

  「哎……不會吧,別人是守株待兔,你守著院子也能有兔子啊?」她早已在屋外洗好了兩個梨子,先遞給他一個。

  李舒白接過來,說:「我也是坐著沒事,兔子上門了,反正有俘虜那邊拿過來的弓箭,就射了一箭。」

  她開心地撿起兔子,說:「真好,王爺坐著不動都比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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