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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她將匕首輕輕擱在他的脖子上,然後將他口中的布取出,問:「這是什麼?」

  他看了一眼,咬牙說:「我有頭疾,偶爾發作時用水吞服。」

  黃梓瑕冷笑:「誰家生地和大黃治頭疾?這明明是解毒藥!」

  他閉上眼睛,不看她,也不說話。

  「我不知道岐樂郡主是怎麼被你們所利用的,但郡主畢竟是皇室宗親,你們既然用上了毒針,必然先準備好解毒藥,若有個萬一,能救回來總好交代點——可惜郡主已經用不上了,而你帶著的,就是這瓶解藥,對不對?」

  他終於開了口,聲音依然沙啞,還是徐州口音:「用水沖服,一次半勺。」

  黃梓瑕的匕首又在他的脖子上緊了一緊:「如果你說謊,夔王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會殺你——我是宦官,最喜歡的就是把別人變成和我一樣的,你要是騙我……」

  她的匕首往下挪了挪,貼在他的小腹上。

  他氣息急促,神情略有恍惚,顯然失血已多。但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聲音雖然低緩,卻還清晰著:「一個長得這麼好看的女子,沒事幹嘛……要冒充宦官?」

  黃梓瑕怔了一怔,沒想到他已經看破自己的真身。她沒料到他們居然已經連自己的真實身份都已經知道,一時急怒,抓起蒙面巾重新堵了他的口。

  她尋到昨日自己幫李舒白吸吮毒血的地方,用匕首在上面抹了些毒血,然後回到那個刺客身邊,直接就用沾了毒血的匕首在他的小腿上刺了一下。

  原本因為失血而意識略有模糊的刺客,頓時全身痛得一抽,瞪大了眼睛看她,喉口嗚咽了一下。

  她不由分說,將傷口外的布撕開,看著傷口迅速轉成灰黑色,才將他口中蒙面巾抽出,倒了一點藥末在他的舌上,然後說:「先拿你試試藥,若是你死了,也別怪我。」

  他狠狠瞪著她,無奈等他把藥剛一吞下時,嘴巴就重又被堵了個嚴嚴實實,他除了繼續瞪著她之外,找不到絲毫開口的機會。

  她蹲在他身邊,半晌,見他腿上傷口處的黑氣漸漸收斂了,才放下心來,趕緊抄起解藥跑到李舒白的身邊,拔開瓶塞。這荒郊野嶺也弄不到勺子,只能估摸著倒了一些在他口中,然後又摘了片大葉子卷成筒,盛了一些水,緩緩倒入他口中,讓他將水喝下去。

  幸好李舒白雖然昏迷,但終究還是下意識地吞咽進去了。黃梓瑕又解開他的衣服,將昨晚敷上的草藥取下,重新給他用上了金創藥,仔細地包紮好。

  等一切忙完,天色也已經大亮。山林中霧嵐隱隱,陽光明燦地在頭頂樹枝間隙投下,光彩恍惚。

  她站起身,見那個刺客意識模糊,一雙眼睛卻始終還在自己身上。她假裝沒看到,背過身去河邊洗手,才發現自己一頭亂髮都已散下來了,濃密的黑髮襯著一張蒼白的面容,哪裡還能藏得住女子的模樣。

  她只能趕緊把頭髮挽好,然後將馬身上僅存的兩支箭取下,走到山澗內,站在那裡等著。

  山澗清淺,裡面的魚也十分瘦小,但還算比較多,又傻頭傻腦不懂得避人。黃梓瑕搬來石頭,圍了一個小堰,又漸漸搬動石頭縮小包圍,最終將幾條魚堵在了淺岸邊,然後用箭狠狠紮下去,一下就紮到了兩條巴掌大的魚,在箭杆上活蹦亂跳。

  她拿著魚跋涉到岸邊,忽然想起來,這捉魚的辦法,還是她很小的時候,哥哥教她的。

  那時候,她是哥哥身後的跟屁蟲,哥哥也還是垂髫小童。到如今,她還在用哥哥教她的辦法捕魚,可哥哥已經在黃泉之下,泥銷骨肉。

  她一時悲慟,呆呆站在水邊片刻恍惚,然後才抬起手肘,用力捂在自己的眼睛上,讓自己眼角滲出的眼淚全部被衣衫吸去。

  死者已矣,她如今哪還有時間沉浸在悲痛之中?

  她將魚拿到岸上,用魚腸劍料理乾淨,切成一片片薄片,去掉魚刺。

  因怕引來殺手,她不敢生火,不過大唐素來喜食生魚膾,也並不需要火。但之前她吃魚膾的時候都有芥末,此時空口吃,覺得十分腥膩。

  她將刺客那邊搜來的鹽拿出來,擦了點在魚肉上,然後拿到刺客身邊,用匕首指著他,將他口中的蒙面巾又取出,說:「餓了吧?給你吃點東西,不許叫。」

  刺客詫異地看著她,直到她把他下巴一捏,塞了一塊魚肉在裡面,他才知道原來是真的喂他吃東西,見她凝視著自己,眼睛中映著月光,明亮如星,一時嚼著口中的魚肉,連味道都不知道了。

  黃梓瑕問他:「好吃嗎?」

  他回味了一下,說:「一股腥味……」

  「上面擦了你帶過來的鹽,味道不好嗎?」

  「勉強算能吃吧。」他說。

  黃梓瑕又給他喂了一塊,仔細端詳著他的神情。

  他也不避開她的目光,眼望著她,低聲問:「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黃梓瑕沒有理他,見他把兩片魚肉都吃完了,才又拿起蒙面巾把他嘴巴堵住了,說:「看來你的鹽裡沒有毒嘛。」

  他目瞪口呆,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不由得苦笑了出來。

  黃梓瑕把魚肉吃了一半,又將剩下的一半拿到李舒白身邊,跪坐下來,將他的手執起,用自己的臉頰貼了一下他的手背,試探著溫度。

  解藥總算有效,雖然用得遲了,他還未醒來,但至少臉上那層暗淡的黑氣已經消退了,左手肘的腫脹也消退了。

  她松了一口氣,一夜的疲累恐慌一直糾纏著她,此時忽然退卻,她頓覺虛脫,跌坐在地上,只覺得眼前發黑,不由得扶住頭,靠在自己膝上閉眼喘息許久。

  等那陣暈厥過去,她再度睜開眼時,才發現李舒白已經醒來了,他微微睜開的眼睛,一直望著她,未曾移開片刻。

  看見她睜開眼,兩人的目光在瞬間相接。

  黃梓瑕看見他明淨如洗的目光,這一夜的茫然失措忽然在瞬間全都消失了。她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望著他,眼淚不停控制地湧出來:「你……你終於醒來了……」

  李舒白看見她眼角的淚光,虛弱之極的面容上,卻忽然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他說:「嗯,醒了。」

  黃梓瑕望著他突然而來的笑意,頓覺胸口猛然被什麼東西一撞,就像花朵一樣片片綻放了開來。

  就像是第一次看見春雪融化的幼童,第一次落在花朵上的蜉蝣,第一次爬出黑暗的洞穴望向晴空的蟬,看見了全新未知的東西,懵懂未知,卻又深深地為之吸引,無法移開目光。

  頭頂大樹枝葉濃密,日光從葉間篩下來,就像一道道金紅色的絲線。微風徐來,樹枝輕擺,那些金色的光斑就在他們的身上臉上流轉不定,點點明亮。

  在這樣恍惚的光芒之中,一夜苦痛奔波驟然消退,他們望著彼此,恍如重生,不覺都看了對方許久。

  她抬起手去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感覺到燙手,但畢竟他醒來了,她眼中雖還泛著一絲水霧,但唇角已湧起笑意,顫聲說:「你醒來了……太好了。」

  他看著她的笑顏,在這樣得脫大難之際,很想抬起手去碰一碰她,卻發現自己全身麻木,抬起一隻手卻比舉千鈞重擔還難,只能再度含笑望著她,嗯了一聲。

  「肚子餓嗎?要喝水嗎?」她問著,見他眨了一下眼,便起身去取了水過來,喂他喝了兩口。

  他躺在地上,吞咽困難,有一縷水順著唇角流了下來。

  她想了想,將他的頭抱起,靠在自己的腿上,然後再將卷好的葉子遞到他的唇邊,小心翼翼地控制好自己的手,讓他慢慢喝下。

  等他喝完了水,她又折了兩根樹枝,喂他吃了一些魚膾。

  他吃得很慢,很艱難也很痛苦的模樣,但終究還是仰望著她,一口一口吃掉了小半。

  黃梓瑕低聲解釋說:「不敢生火,怕引來昨晚的刺客,還請王爺多擔待吧。」

  他沒說話,枕在她的腿上,靜靜地看著她。

  她這才發覺兩人的姿勢實在有點太過親密了,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沒有辦法,只能欲蓋彌彰地扯開話題,說:「我知道王爺素有潔癖,但如今在這樣的地方……等脫險之後,再幫您找辦法清洗吧。」

  她將李舒白的頭又小心地擱到地上,扯了幾團草給他墊著當枕頭,然後將他吃剩的魚拿到溪邊,一抬頭卻發現那個被自己綁著的俘虜依然靠在樹下看著她,目光中全是複雜深長的意味。

  她不由得怔了一下,心想,剛剛和李舒白那麼親密,不會都落在他眼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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