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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王蘊解釋道:「當晚我在街上巡邏時遇到了他們查案,便也一起進去看了看。現場其餘的我倒是不懂,但零陵香的氣味,我是能辨識的,王爺也知道我對於此道略知一二。」

  「你是京城香道第一人,若說略知一二,那誰敢說登門入室?」李舒白示意他不必自謙,又問,「孫癩子家中果然有零陵香的氣味?」

  「是啊,在那樣的地方聞到,我也十分詫異。不過混合了各種氣味的零陵香,十分之難聞,至今令我難忘就是了。」王蘊想到當時那種令人作嘔的氣味,苦笑道。

  周子秦問黃梓瑕:「你看我們是否應該再去一趟孫癩子家?」

  「嗯,目前這三樁案件中,我唯一還有疑問的,也便是這個了,只要揭開孫癩子為何能在這樣嚴實防備的家中被殺的原因,我相信,本案就可以結束了。」

  李舒白又想起一件事,說:「楊崇古,你拿夔王府的令信,去把呂滴翠保出來。」

  黃梓瑕訝異地看著他,感激地點頭,說:「是。」

  如今錢關索才是最大的嫌疑人,滴翠雖然與前兩案有涉,但大理寺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她身上。如今有夔王為這樣一個平民女子出面作保——何況李舒白還身兼大理寺卿——先回家再等候審理時傳喚,自然沒有問題。

  周子秦唉聲歎氣,說:「滴翠真是的,等此案完結的時候,她保准有個混淆案件的罪名,到時候杖責絕對免不了。」

  王蘊在旁笑道:「這怕什麼,到時候王爺對崔少卿說句話,他對管杖責的人使個眼色,不就過去了。」

  「我這麼正直的人,哪懂得你們這種手段啊!」周子秦拍著腦袋哀歎。

  王蘊見黃梓瑕已經走到門口,便站起來說道:「我也正要回御林軍去了,與楊公公順路,便一起走吧。」

  「我也去我也去!」周子秦跳起來,「我得趕緊去討好著滴翠,她做的菜實在太好吃了!」

  三個人一起下樓去,只剩下李舒白一個人站起來,到窗邊朝下看了看。

  興奮的周子秦在黃梓瑕的左手邊跳來跳去,不斷指手畫腳說著什麼。

  王蘊在黃梓瑕的右手邊走著,偶爾側過臉看一看她,臉上帶著慣常的笑容。

  李舒白站在那裡,目送著他們出了西市。盛夏的日光下,整個長安都煥發出一種刺目的白光,令他的眼睛覺得不適。

  景毓和景祐站在他身後,兩人都不知他為什麼忽然轉過身來,再也不看外面一眼。

  在西市門口商量了一下之後,三人決定兵分兩路。周子秦跑去普甯坊告訴張行英這個好消息,王蘊與黃梓瑕先去大理寺。

  黃梓瑕對王蘊說了聲:「我先到旁邊看看」,便特地拐到呂氏香燭鋪看了一眼。

  呂老頭兒依舊在店後面,他又製作了一支巨燭,與被炸毀的那支一模一樣,只是還未繪好花紋與顏色。

  黃梓瑕在旁邊看著他,也不進去,也不說話,只冷靜地看著他。他年紀已經大了,六十來歲的老人,傴僂著腰,眯起已經渾濁的眼睛,專心致志地繪製上面的龍鳳與花朵。

  這麼熱的天氣,他手上一個鐵盆,裡面分隔開數個格子,分別盛著各種顏色的蠟。因怕蠟凝固,他還時不時貼近旁邊的火爐,在火上將蠟液烤一烤。

  熱氣蒸騰而上,他滿身大汗,穿的一件褐色短衣全部濕透了,卻依然認真地貼著蠟燭畫著,一絲不苟,近乎虔誠。

  王蘊看看他,又看看黃梓瑕,低聲問:「怎麼了?」

  黃梓瑕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低聲說:「沒什麼。我在想,滴翠今日出獄,要不要告訴她父親一聲。」

  「父女相聚,天經地義,不是麼?」王蘊說。

  黃梓瑕便與他一起進了店中,對著呂至元說道:「呂老丈。」

  呂至元眯起眼看了看她,也不知認出她了沒有,口中只含糊不清地說:「哦,是你。」

  「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女兒呂滴翠,今日要從大理寺出來了,你要過去看她嗎?」

  呂至元手停了一下,又去畫自己的蠟燭去了:「出來了?出來就好了,差點以為她要連累我呢。」

  黃梓瑕知道這老頭兒脾氣,也不再說話,只站在店後那支巨蠟前看了看,說:「快完工了啊。」

  呂至元壓根兒沒理她,他對閹人不屑一顧。

  王蘊則看著店內另一對花燭,叫黃梓瑕道:「崇古,你來看看。」

  那對花燭有一尺來高,造型奇特,一支如龍,一支如鳳,每片鱗片和羽毛的顏色都各不相同,光紅色就有深紅淺紅丹紅玫紅胭脂紅等各式,老頭兒調出的各種顏色,簡直令人讚歎。而他雕的蠟燭形狀更是絕妙,這對龍鳳栩栩如生,氣韻流動,龍鳳的頭上各頂著一根燭芯,在蠟燭上還裝飾著無數銅片制的花葉、鈴鐺,在這陰暗的店內簡直五光十色,流光溢彩,讓人想見這對花燭點燃後該如何光彩奪目。

  王蘊見這花燭這麼精巧,便回頭問:「老闆,你這蠟燭賣嗎?」

  「不賣。」他一口回絕。

  王蘊脾氣甚好,碰一鼻子灰也只能笑笑,說:「嗯,這東西往店裡一擺,就是最好的招牌。」

  他們往外面走去,清風吹過,那蠟燭上的鈴鐺輕晃,花葉銅片交相敲響,聲音清脆,如仙樂入耳。

  黃梓瑕不自覺地又回頭看了那對花燭一眼。

  王蘊站在她的身旁,忽然低聲說:「你若喜歡的話,以後我們成親時,也可以讓他做一對這樣的花燭。」

  黃梓瑕聞言,只覺得心口猛地騰起一股混雜著窘迫驚愕的熱潮,讓她的臉頓時通紅,那通紅中卻又夾雜著一種冰涼如針的尖銳刺痛,直刺入她的四肢,讓她身體連動都不能動。

  王蘊瞧著她身體僵硬的模樣,便笑了笑,那笑意是勉強而又包容的,他的聲音也是溫柔一如既往:「當然是開玩笑的,那還要等你家的案件真相大白呢,是不是?」

  她也不知自己該點頭還是搖頭。

  面前這個人,明知道她的名聲已經如此敗壞,有關於她的傳言中,總有一個禹宣的存在——可他卻刻意忽略了。

  許久許久,她才用乾澀的喉音應道:「是,等我家的冤案,真相大白的時候……」

  仿佛被自己的話提醒,她在這一刻,仿佛猛然清醒過來。

  黃梓瑕,在你父母親人去世的那一刻起,你不是就已經發過了誓,這塵世的一切,永遠不能再影響到你。你將拋棄所有的溫柔纏綿,斬斷全部牽絆掛念,只為了父母的血仇而活嗎?

  禹宣,王蘊,都不是她目前需要考慮的東西。

  所以她抬頭朝著王蘊笑了笑,聲音略帶沙啞,但語氣十分平靜:「王都尉開玩笑呢,我一個王府宦官,這輩子,能與誰成親?」

  王蘊怔愣了一下,然後也自嘲地笑了出來,說:「對……是我不該開這樣的玩笑。」

  他們離開了香燭鋪,又到不遠處的錢氏車馬店看了看。車馬店的掌櫃一看見王蘊,趕緊迎出來:「哎喲,王都尉!今天大駕光臨,實在有失遠迎了!」

  錢氏車馬店與京城防衛司做過幾樁大買賣,自然是熟悉的,幾個人將他們迎進店內,煮茶水弄果子一陣忙。

  王蘊止住他們,說:「只是路過看看而已,不用忙了。」

  「唉,王都尉,真是對不住啊,您看,我們錢老闆這一進去,我們店內真是不知怎麼辦才好……」掌櫃正說著,後面錢夫人和三個孩子也趕來了,哭天抹淚地跪倒在地求王蘊幫忙。

  王蘊一向溫和有度,見他們這樣鬧哄哄的,也不覺苦笑,說道:「這事我可說不上話,你們若要伸冤,去大理寺吧。」

  「這位……這位官差是上次來找過老爺的,據說是大理寺的!」僕從聞言,趕緊指著黃梓瑕對錢夫人和掌櫃說。

  於是一家老小又向著黃梓瑕求情,錢夫人哭得最凶:「我們老爺真是好人哪,日常最謹慎怕事不過的,怎麼可能會去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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