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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在樓上呆了許久的周子秦,也和張行英一起出來了,笑道:「伯父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下子就好起來了,真是太好了!」

  四個人一起坐下吃完了冷淘,眼見時間不早,黃梓瑕便向張行英和阿荻告辭。

  從他家出來,黃梓瑕和周子秦交換了一下兩人的問話。

  黃梓瑕轉述了滴翠的話,周子秦也說道:「我也和張二哥說起了那天薦福寺的事情,他的說法也差不多。事發當日,他和滴翠確實在薦福寺,而且,魏喜敏被燒死的時候,他剛好就在蠟燭旁邊替滴翠撿帷帽。他們是看著魏喜敏被燒死的。」

  黃梓瑕點頭:「滴翠也是這樣說。」

  「張二哥說,那時候他並不知道他就是魏喜敏,當時也沒看到魏喜敏是怎麼燒起來的。」

  「這一點,先存疑。」黃梓瑕皺眉道,「讓大理寺的人幫我們打探一下,張二哥是什麼時候知道此事的,到底在魏喜敏燒死之前,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滴翠此事的內情。」

  周子秦點頭,興奮地說:「有大理寺一堆人可以差遣的感覺,真好。」

  黃梓瑕有氣無力地看了這個沒心沒肺的人一眼,想到他連自己的小廝都差遣不動,頓時充分瞭解他現在的歡欣鼓舞。

  去周子秦家將自己的衣服換回來,黃梓瑕向他告辭,提起周子秦那個頭骨,準備回夔王府。

  周子秦送她出府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問她:「你準備對大理寺提滴翠和張二哥的事情嗎?」

  黃梓瑕搖頭說:「不準備。」

  周子秦松了一口氣,說:「是啊,滴翠……挺可憐的。」

  「若因為可憐就去殺人,那朝廷還要律法幹什麼?」黃梓瑕緩緩說著,望著天邊西斜的太陽停頓了一下,然後才又說,「但她和張二哥,如今雖然有嫌疑,但並沒有確切的證據,所以目前還不宜直接提他們去審問。」

  周子秦歎了一口氣,鬱悶地撅著嘴巴看她。

  她不再理他了,說:「這是命案,別意氣用事。我會通知大理寺的人盯緊呂至元、滴翠和張二哥的,你不許去通風報信!」

  「是……」周子秦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提著那個裝頭骨和復原頭顱的袋子,走出了自己的視線,不由得更鬱悶了。

  提著袋子回到夔王府,門房一看見黃梓瑕從車上下來,就趕緊跑下來,殷勤地去接她手中的袋子:「楊公公,你可回來啦!王爺等你好久了!」

  「不用了,謝謝,我自己來。」黃梓瑕趕緊護住自己手中的袋子——廢話,要是被人發現裡面的東西,以後她在夔王府還不被人罵有病?「王爺等我?」

  「是啊,本來說等你回來讓你到淨庾堂的,結果左等右等不來,王爺直接都到門房坐著等你了。」

  黃梓瑕嚇了一跳,不知到底出了什麼大事,值得李舒白興師動眾坐在門房等她。她趕緊提著人頭奔進去一看,果然幾個門房都戰戰兢兢地站著,夔王爺一個人坐在裡面看文書,厚厚一摞已經只剩下幾張了。

  她趕緊上前行禮:「奴婢罪該萬死。」

  他沒理他,慢悠悠翻過一頁紙,問:「何罪之有?」

  「奴婢……忘記王爺昨晚……吩咐的事情了。」

  「什麼事?」他又慢悠悠翻過一頁文書。

  黃梓瑕只好硬著頭皮說:「貴人有約。」

  「你不提的話,本王也忘了。」他把文書最後一頁看完,然後合起丟在桌上,終於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和他的神情一樣冷淡,看不出什麼來,卻讓黃梓瑕頭皮發麻,胸口升騰起不祥的預感。

  身後的景毓幫李舒白收拾好公文,他拿起後逕自越過黃梓瑕出門,看都不看她一眼。

  黃梓瑕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往前走,見他上了早已停在那裡的馬車,才覺得事情異樣,問:「王爺這是……要去太極宮?」

  「我去太極宮幹什麼?」他神情冷淡,瞥了她一眼,「忙得不可開交,每天這裡那裡都是事,哪有空管你。」

  「是……」她心虛理虧,趕緊又低頭躬身表示自己的歉疚。

  「上來。」他又冷冷地說。

  黃梓瑕「啊」了一聲。

  「六部衙門在太極宮之前,可以帶你一程。」

  「哦……多謝王爺。」她苦哈哈地應著,一點真情實意都沒有。這不明擺著麼,被李舒白抓住,這一路上肯定有得她受。

  馬車內氣氛果然壓抑。

  就連琉璃盞中的小魚都識趣地深埋在水中,一動也不敢動,免得驚擾這位大唐第一可怕的夔王。

  一路行去,午後日光隨著馬車的走動,從車窗間隙中隱約透入。偶爾有一絲一縷照在李舒白的臉上,金色的光芒令他五官的輪廓顯得更加立體而深邃,遙不可及的一種疏離氣質。

  黃梓瑕還在偷看他的神情,卻聽到他忽然問:「在公主府,見到那個禹宣了?」

  她明知道馬車上這一場審問必不可少,卻萬萬料不到他開口的第一句居然是這樣。她愕然怔了一下,才遲疑道:「是,早上我在公主府時,看見他前來拜訪。」

  李舒白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她,見她神情中雖有淡淡的感傷抑鬱,卻似乎並不明顯。

  李舒白看著她的神情,眉頭也幾不可見地微皺。他凝視著她許久,聲音也因為壓低而變得沉鬱起來:「你有何看法?」

  黃梓瑕忽然明白過來,他問的是,同昌公主和禹宣的曖昧。

  忽然之間,所有的冷靜從容都仿佛被這一刻額頭的灼熱擊敗,她開口,卻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這是王爺侄女的事情,奴婢不敢關心。」

  李舒白輕輕瞥了她一眼,卻忽然笑了出來,只是眼神依然是冷淡的,唯一像笑容的,也就是他上揚的唇角,揚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氣急敗壞。」

  黃梓瑕張了張嘴,想要反唇相譏,可人在屋簷下,又托賴他發俸祿——雖然微薄得可憐——而且自己這麼拼命才貼上這個人,她怎麼可以前功盡棄?

  所以,她只能垂下眼,將自己的臉轉向一邊,低聲說:「多謝王爺提醒,奴婢知曉了……我與他已經是過往,估計這輩子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若你父母的案件真相大白,他知道自己是誤解你呢?」他反問。

  黃梓瑕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然後說:「等真的有那一天,再說吧。」

  李舒白不言不語,只抬手取過那個琉璃盞,手指在琉璃壁上輕輕一彈。錚的一聲清響,裡面的紅色小魚被驚起,頓時在水中上下遊動,亂竄起來。

  他冷眼看著,手指又在空中虛彈了七下,小紅魚便完全安靜了下來。李舒白將那個瓶子放在小幾上,又用手彈了一下琉璃盞,於是小魚再次受驚,又驚惶地遊動起來。

  黃梓瑕詫異地看著他,不知道他這樣逗·弄這條魚,是什麼意思。

  李舒白卻看都不看她,只淡然說道:「很久以前,有人告訴我說,小魚的記憶只有七彈指,無論你對它好,或是對它不好,七個彈指之後,它都會遺忘你對它所做的事情。」

  黃梓瑕默然地將目光從小魚的身上轉到他的臉上,卻見他的神情還是那麼冷淡,甚至連表情都沒有,一貫的冰冷。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靜靜地凝視著她,聲音清冷而緩慢:「所以,就算我喜歡一條魚,又有什麼意義。再怎麼傾注我的心力,但只要七彈指,它就會忘記我。當它擺擺尾巴奔赴回自己的世界,頭都不會回。」

  黃梓瑕疑惑地看著他,似懂非懂之時,他早已將目光轉了回去,問:「今天你奔波了一天,有什麼收穫?」

  黃梓瑕被他跳躍的思維搞糊塗了,不明白他說著一件事,忽然為什麼又跳到了另一件事,倒像是不想讓她琢磨透自己話裡的意思似的。

  所以她怔了一下,才將自己在公主府、呂氏香燭鋪和張行英家中的見聞,一一說了出來,只是略過了自己和禹宣見面的事情。

  等她說完,馬車也早已到了太極宮。

  李舒白與她一起下車,看見她拎起那個袋子,便問:「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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