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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雖然一時之間去不了蜀郡,但是夔王爺不是還在等你麼,等同昌公主這邊的事情一瞭解,說不定我們可以一起到蜀郡去呢。」

  黃梓瑕歎了一口氣,說:「你也看到了,公主府那個宦官魏喜敏的死,與今日駙馬的受傷一樣,都是毫無頭緒的案子。駙馬這個案子尚且有跡可循,可薦福寺那個案子,一時之間,連是不是人為作案都難說。」

  「就是嘛,可皇上寵愛同昌公主,她說要查,咱就得查啊……要不隨便查查,過幾天交代一下算了。」

  黃梓瑕勒住馬,想了想,說:「還是及早去看看好。」

  「看什麼?」周子秦趕緊問。

  「去薦福寺,看一下有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

  她說著,撥轉馬頭,向著薦福寺而去。周子秦趕緊追了上去:「等等我,我也去!」

  與昨日鬧鬧穰穰的場面不同,今日的薦福寺內,冷冷清清。雖然一地狼藉已經被清掃完畢,但被踏平的草地和折斷的花木都在昭示昨日那場混亂局面的存在。

  黃梓瑕與周子秦走入大門,看到兩個僧人正拎著幾個空麻袋往放生池走去,一邊搖頭歎息。

  周子秦忙問:「兩位大師,請問放生池那邊出什麼事了?」

  「唉,真是太過淒慘,不提也罷。」僧人們歎道。

  兩人對望一眼,跟著過去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震撼到無以言表。

  周圍兩百步的放生池內,密密麻麻漂滿了死魚,因為太過密集,已經不是一層,而是一堆。天氣這麼炎熱,下面翻肚子的膨脹死魚腐爛之後,個個肚子脹大,直欲將上面的魚頂得滿出放生池去。

  一股強烈的臭魚腥味傳來,讓黃梓瑕和周子秦都不由得捂住鼻子,背過身子去,差點嘔吐出來。

  那兩個僧人搖頭歎息道:「功德,功德,滿城的人都想要做功德,卻不料這些功德全都成了殺生的刀啊!」

  黃梓瑕和周子秦避在簷下,看著那兩個可敬的僧人用布捂住了口鼻,用簸箕將魚一籮一籮鏟起,倒到麻袋裡。

  周子秦遠遠地喊:「大師,這些死魚準備怎麼處理?」

  「運到城外,挖坑深埋。」僧人大聲說道。

  「那得挖多大的坑,多麻煩啊!」

  兩個僧人抬著一麻袋的死魚往外走,一邊說道:「阿彌陀佛,這些魚有毒。早上有只貓溜進寺來抓了一條死魚吃,立時便倒斃了。不深埋的話,終究是禍害。」

  「有毒?」周子秦與黃梓瑕對望一眼,兩人都顧不了那種沖天腥臭了,用袖子擋住自己的鼻子,走到放生池邊看著裡面的魚。

  一條條翻著白肚皮又半腐爛的魚,實在是看不出什麼名堂來。周子秦折了根樹枝,插著一條死魚大張的嘴巴,將它撈了上來,說:「我帶回去檢驗一下。」

  黃梓瑕微微皺眉,目光在死魚擁擠的放生池內看了許久,說道:「以常理而言,就算放生池太過擁擠,也不可能會一夜之間所有魚全部死掉。」

  「所以可能真的是被人下了毒。」周子秦一臉憤恨,「是誰這麼殘忍,要將放生池內所有的魚都毒死?」

  黃梓瑕沉吟不語。周子秦下了結論:「肯定是個心理扭曲,見不得別人好的大惡人!」

  黃梓瑕實在有點受不了這熏天臭氣,轉身向著前面正殿跑了幾步:「你先收好魚,我們去看看昨日出事的地方。」

  大雄寶殿前。昨日講經的廣場上,講經台已經被拆掉,空蕩蕩的殿前,只剩得一枝巨燭,矗立在那個高大的香爐旁邊。

  香爐的另一邊,是僅存的一尺來長燭心。現下正有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蹲在那裡,用鏟子刮著地上的燭油。

  他一邊用力刮著,一邊老淚縱橫。臉上的淚水與汗水混合在一起,順著皺紋遍佈的乾瘦臉龐滑下,一滴滴落在午後烈日炙烤的青磚地上,轉瞬間又被陽光蒸發了。

  黃梓瑕走過去,蹲在他的身邊,問:「老伯,您遇上什麼事情了嗎?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哭?」

  那老人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頭刮著地上的蠟,聲音嘶啞:「你是誰?」

  「我奉大理寺命令,來查看昨日那場混亂。」黃梓瑕說。

  老頭兒這才悶聲回答:「這是我澆注的蠟燭!」

  黃梓瑕頓時了然,原來他就是製作蠟燭的那個巧匠,呂至元。

  「這對蠟燭,是我老頭子這輩子最驕傲的作品!除了我,你們看看,長安城還有誰能做出這麼完美的蠟燭來?」呂至元抹了一把淚,抬手一指旁邊尚存的那根巨燭,「我生在長安,六歲跟著我爹學習製作蠟燭,呂家香燭鋪四代傳人,到我這邊就斷了!老頭子現年五十七歲,身體不好,已經力不從心了,原想著,這對蠟燭就是我們呂家最後的輝煌了,誰知道,連老天都不容我,竟硬生生將我這輩子最好的東西給毀嘍!」

  黃梓瑕安慰道:「天降霹靂,非人力所能抵抗,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哼……」他表示不屑,艱難地站起身,又去刮地上另一塊蠟油。

  周子秦幫他把身旁的籃子拎過來,問:「這些蠟油還有用嗎?」

  他一邊刮起蠟油放在籃內,一邊說:「我已經在佛前發願,要重鑄一支蠟燭。如今蜂蠟價貴,能多收集一點也是好的。其餘的,我自己貼補。」

  「可惜啊,那麼大一支蠟燭,全部爆炸燒毀了,根本沒留下多少殘餘。」周子秦歎道,「昨天那情景,你看到了嗎?」

  「我不在。」他專注地刮著地上的蠟燭油,頭也不抬,「為了這對蠟燭,我熬了七日七夜趕工完成,蠟燭一送到這邊,我就暈倒被抬回去了。」

  「嗯,我昨日也聽說了。」黃梓瑕點頭。

  「這都是命!誰叫天要懲治惡人,而惡人剛好就擠到蠟燭邊,以至於天打雷劈時,我所有心血鑄成蠟燭,就這麼被殃及了!」呂老頭呸了一聲,一臉嫌惡。

  周子秦若有所思:「我也聽說了,大家都說是天譴。」

  「那種連男人尊嚴都不要的閹人,為了榮華富貴什麼事情做不出來?這世上最噁心的,就是不男不女的宦官!」呂老頭唾棄道。

  黃梓瑕看著自己身上的宦官衣服,不知道呂老頭是真不認識宦官的衣服,還是指著和尚罵禿子,只好苦笑。

  周子秦爭辯道:「呂老伯,話不是這樣說的,宦官也有好人嘛。」

  「好人?好人會連那話兒都不要?好好一個男人不做,把自己弄得不陰不陽?」呂至元冷哼,「這世上,男人就是天!天都不要做了,自甘下賤!」

  黃梓瑕對這個老頭,只能無言以對。

  周子秦茫然道:「老伯,你剛剛說自己家香燭鋪斷了……你沒有孩子?」

  「老婆沒用,生不了兒子,又早死了,就留下個丫頭片子,能指望什麼?呸!」他唾棄道。

  黃梓瑕站起來,拍拍自己身上的衣服:「好了,我去看看放生池那邊的魚是不是弄好了。」

  和這個輕賤女人的老頭兒相比,她還不如呆在那個臭氣熏天的放生池邊呢。

  在送走了一麻袋又一麻袋的死魚之後,放生池那種快要炸開的臭氣,終於減弱了一些。

  黃梓瑕和周子秦終於松了一口氣,捂著口鼻走到見底的放生池邊,問兩個僧人:「差不多了吧。」

  「再運兩袋就差不多了。」放生池中的水已經排空,兩個僧人順著池邊的臺階走下去,用簸箕和鏟子收攏死魚,一邊歎道,「我們兩人就是寺裡分派管這個放生池的。前天知道肯定會有大批信徒來放生的,也是我們兩人將池中排水清洗,洗了一整天,累得都快癱倒了,沒想到今日又遇上這樣的事,真是罪過啊,罪過!」

  周子秦同情地對他們說:「等這場變故過了,放生池就好打理了,到時候你們也可以休息一下。」

  黃梓瑕的目光卻被池中一角一點暗沉的光吸引了。她忍著臭氣走到放生池內,走到那點光芒的旁邊,蹲下來仔細看了看。

  是一根比筷子細的鐵絲,約有兩尺長短,上端筆直,下端完成一個半圓弧度。鐵絲一端尚有鐵銹,另一端似乎被淬煉過,帶著隱隱青幽的光。

  黃梓瑕將鐵絲拿起來,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一根普通的鐵絲。」周子秦在她身邊蹲下,下了結論。

  旁邊收拾死魚的兩個僧人說:「前日我們清洗魚池的時候,可沒有這個東西。」

  「應該是昨天的混亂中,哪個香客掉下來的吧。」另一個僧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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