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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此時此刻,這兩人的手中都和別人一樣,捧著一張大荷葉,荷葉中是養著的魚,準備去放生。可這樣擁擠的人群,讓黃梓瑕簡直連穩住身子都難,她蓮萼般下巴尖尖的一張小臉皺成一團,努力護著自己手中的荷葉,不讓水全都流掉。

  石榴樹下的李舒白看著他們的狼狽相,無語將自己的目光轉向頭頂的天空。

  陰鬱的天色,壓抑至極的氣息,眼看著要下卻就是下不下來的這場雨,讓京城籠罩在一片沉悶中。

  這邊周子秦和黃梓瑕終於放棄了,灰溜溜地捧著荷葉中的魚回來了。

  「太可怕了!那水面被魚擠得,放眼看去一片紅彤彤,簡直連插針都難,別說放生了!」

  李舒白聽著周子秦的感歎,冷冷瞥了黃梓瑕一眼:「我就說別來湊熱鬧。」

  黃梓瑕鬱悶地看向周子秦:「還不是某個人硬拉著我去買魚。」

  「還……還不是因為這是十年難得一次的大法會嗎?大家說很積功德的。」周子秦低頭看著荷葉中準備放生的魚,無奈歎了口氣:「還是帶回家去蒸了吃掉吧。」

  「嗯,幸好買了條大的。」黃梓瑕附和著,隨手將自己手中荷葉裡的魚倒到周子秦的荷葉中,說:「都給你吧。」

  擁擠的荷葉中,兩條魚碰在一起,活蹦亂跳濺了周子秦一臉的水。

  周子秦苦著一張臉,問:「為什麼?」

  「手酸。」她說著,轉身跟著李舒白往前面的佛殿走去。

  「崇古,你不能這樣啊……」周子秦淚流滿面,卻又捨不得放下這兩條肥胖的魚,只好抱著荷葉跟著他們一路小跑。

  前方是供佛的正殿,大殿前香客遊人擁擠不堪。巨大的香爐內燃著香客們投入的香餅子和香塊,青煙嫋嫋上升,在空中彙聚成虛幻雲朵,讓整個大殿看來都顯得扭曲。而香爐左右更是燃著兩根足有一丈高的香燭,令人咋舌。

  巨燭中摻入了各種顏色,原本只有黃白色的蠟變得五顏六色,而且這顏色還貼合著外面繪製的翔龍飛鳳,金龍與赤鳳在紫色雲朵中穿行,又被巧手雕得浮凸立體,栩栩如生。蠟燭上方是吉祥天女散落亂墜的天花,蠟燭下方是通草花和寶相蓮,萬花絢爛中簇擁著五色祥雲,一派瑞彩輝煌,令觀者無不讚歎。

  「這對蠟燭出自呂家蠟燭鋪的當家人呂至元之手,據說他為了顯示誠意,沐浴焚香後一個人關在坊內製作了七天七夜,果然非同一般啊!」

  「我還聽說,他今天早上親自送了這對蠟燭過來後,就因為太過勞累暈倒被抬回家了。之前他女兒要和他一起送蠟燭過來,都被他罵了一頓,嫌女人污穢——你知道這呂老伯,京城出名的糟踐女兒,每日間只說女兒賠錢貨,這不還出了那件事……嘿嘿。」

  「你別說,那小娘子長得還挺漂亮的,哈哈哈……」

  因怕巨燭損壞,蠟燭周圍牽了一圈紅繩,不許人靠近撫摸。所以眾人只圍在蠟燭旁邊,拉扯這對蠟燭的由來。

  「薦福寺真有錢啊,居然能用這麼大的香燭。」周子秦看著香燭外的彩繪,感歎道,「我家日常都多用油燈呢,這麼多蠟就這樣白白在大白天點掉了啊?」

  黃梓瑕說道:「佛門當然有錢,聽說這回觀世音菩薩得道日,光宮中施捨的錢就有百萬緡。你說這一對大蠟燭需要用多少蠟?從去年開始就在全國各地收集蜂蠟澆鑄蠟燭了,就為了今日供奉在佛前。」

  人已經越來越多,薦福寺的方丈了真法師登上新搭建的法壇,準備開始講。

  盛夏之中,天氣悶熱。薦福寺之上烏雲壓頂,隱約有閃電與響雷在頭頂發作,眼看暴雨將至,但寺中人卻都不肯退去,只站著聆聽了真法師講經。

  講經台搭在大殿門口,台前五步之遠就是香爐和巨燭。黃梓瑕和李舒白周子秦站在香爐之後,隔著嫋嫋青煙望著了真法師。他在大約五十來歲年紀,精神矍鑠,臉頰紅潤,笑容滿面,舌綻蓮花,儼然一代高僧。

  他聲音洪亮,法音廣傳薦福寺內外,每個人都聽得清楚——

  「是以惡鬼橫行,如來以無上法力鎮壓之,霹靂遽發,致使身首異處,是為報也;是以諸惡始作,菩薩以九天雷電轟殛之,直擊百會,致使身焦體臭,是為應也。世間種種,報應不爽,天地有靈……」

  他話音未落,天空原本隱隱約約的悶雷,忽然在瞬間轟然大作,在雷電大作之中,忽然巨大的光芒爆開,原來是左邊那支巨燭被雷劈中,整根爆炸燃燒起來,周圍的人被燃燒的蠟塊擊中,頓時場面一片混亂,紛紛捂著頭臉倒了一圈。

  越靠近蠟燭的人最慘,不少人身上都被燒著,只能拼命地在身上拍打,以滅掉身上的火苗。

  在這一群被殃及的人中,有一個人痛聲哀叫,跳起來嘶吼著抓自己的頭髮。周圍所有人都看見他的頭髮在瞬間燃燒起來,隨後整個人全身的衣服都在一瞬間轟然焚燒起來。

  旁邊人見這人通身燃起了熊熊烈火,嚇得連滾帶爬,全都拼命往外擠,以免火苗竄到自己身上。

  薦福寺內本就擁擠,這一下只聽得鬼哭狼嚎一片,周圍全都是慌亂爬滾的人,人群相互踩踏,擁擠推搡間,出現了一個方圓丈許的圈子,圈內,正是那個在地上哀嚎打滾的火人。

  他的身邊,是無數炸裂後正在熊熊燃燒的蠟塊,以至於看起來,他就像是在烈焰焚燒的地獄中一般,無論怎麼掙扎打滾,都逃不開灼熱的火將他吞噬。

  週邊的人跟炸了鍋似得往外擠,黃梓瑕被沸騰的人群推搡著踉蹌往外,怎麼都止不住腳步。在逃避退離中,人群開始相互踩踏,場面嚴重失控,就連衙門過來維持秩序的衙役們都被推倒在地,被人亂踩。

  周子秦被亂擠的人潮沖得站不住腳,忙亂間手中荷葉傾倒,裡面本來就奄奄一息的兩條魚全都掉在了地上,被狂亂的人潮頓時踏成了肉泥。腰間蹀躞帶上掛著的金色荷包、紫色燧石袋、青色算袋、銀鞘佩刀……五顏六色的全部在擁擠中不見了蹤影。

  「不……不會吧!我們是來放生的啊!這下變殺生了,罪過,罪過啊!」周子秦急得跳腳,還想蹲下去搶救,誰知被人潮一擠,身不由己就越擠越遠,他伸手在人群中亂揮:「崇古,崇古~」

  黃梓瑕現在也是自身難保,她在狂亂的人潮中步步後退,根本穩不住身體。眼看腳下一滑,失去平衡就要被絆倒踩踏時,有一隻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了過來。

  她抬頭看見李舒白的面容,他平靜而從容,用一隻手將她的肩膀攬住,護在自己懷中。

  在這樣喧囂混亂的人潮中,黃梓瑕呆在他的臂彎中,卻覺得自己仿佛依靠在平靜港灣中的小船,周圍雜亂人群緩緩遠去,褪為虛幻流動的背景。

  黃梓瑕覺得自己的心口有種溫熱的東西緩緩散開,讓她全身的肌肉都變得僵硬,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這種感覺,真令人討厭啊,似乎會讓人再也無法清晰冷靜地看這個世間似的——

  就像當初,被那個人擁在懷中一般。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推開李舒白,掙脫出他的臂彎。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推開李舒白,掙脫出他的臂彎。

  李舒白薄唇微抿,許久,才慢慢放下自己被推開的手臂,用一雙幽深暗沉的眼睛看著她。

  她自己也是呆了一呆,還沒等回過神來,耳邊那個扭曲的哀嚎聲傳來,是那個被活活焚燒的人,聲音淒厲絕望,令人心顫。她拉一拉李舒白的袖子,倉皇地問:「能過得去救人嗎?」

  李舒白看著面前洶湧沸亂的人潮,皺眉道:「怎麼可能。」

  薦福寺內沸反盈天,了真法師早已停止了講經,寺中弟子盡力維持秩序,衙門差役也在拼命叫喊,卻收效甚微。

  身邊盡是鬼哭狼嚎的混亂,薦福寺內簡直已經成了修羅場,無數人在這一場擠踏中折了手腳、傷了關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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