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簪中錄 | 上頁 下頁
六一


  「要改變身高並不難,尤其對於女子來說。坊間賣的登雲履,下麵墊的木底最高的足有五六寸,讓閑雲高上半個頭並不是難事。而閑雲在進殿時,我注意到她的腳在門檻上掛了一下,這自然是因為穿不慣那樣的鞋子。而另一個更有力的證據是,閑雲在進殿之後不久便出來了,帶著食盒去了殿后角落的小膳房。我估計,在那裡她應當是燒掉了自己喬裝的衣服和鞋子。可惜她經驗不足,又太過慌張,讓我們在灶台中翻找出了一片狀似馬蹄的半焦木頭,那正是登雲履鞋底的殘跟,留下了證據!」

  李舒白見王麟一時無言,便開口問:「那麼,在事後大家馬上就開始搜尋整個雍淳殿,王若又去了哪裡?」

  「很簡單,她在假山後穿上塞在假山洞中的、事先備好放在那裡的宮女或宦官的衣服,在眾人去假山尋找她那支葉脈凝露簪時,假裝是幫找的宮人,離開了假山。」

  「荒謬,難道沒有人對殿中出現一個長得與王若一模一樣的人起疑?」王麟又喝道。

  「並沒有人會注意到她。因為皇后身邊的女官長齡很快就出現了,還帶著一隊宮女和宦官。她留下了幾個人在殿中幫忙尋找,又帶著幾個人去通報皇后——而跟著她離開的人當中,就有王若。在出了混亂的雍淳殿之後,王若自然就如飛鳥投林,魚游大海,再也尋不到蹤跡了。而之後,雍淳殿的防衛撤去,如今只剩幾個老宦官宮女看守著,只要有一個在宮中有耳目有幫手的人指使,屍體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宮中,出現在東閣內,絕無難事。」

  眾人都默然,燕集堂上一時陷入死寂。

  皇帝思索著黃梓瑕的話,似乎的目光看向皇后,而王皇后的眼睛低垂,望著自己白裙上的銀色紋飾,緩緩地問:「聽楊公公的意思,似乎是對幕後指使者已經了然?」

  「奴婢斗膽,奴婢……本不願這樣想。但此案的種種手法,除了那人之外,再無其他人能有辦法做到。」黃梓瑕抬頭看她,目光澄澈,毫無畏懼,「縱然我會因此得罪我無法想像的強大勢力,我也要將自己所發現的真相,從頭至尾說出來。」

  堂上眾人都是神情變換不動,唯有皇帝依然神情溫和,點頭說道:「既然如此,你先說說,王若失蹤這樁謎案,幕後的指使者,終究是誰?」

  「其實從種種跡象看來,我們已經不難知道。第一,此人能在事先決定作案地點,將王若移到雍淳殿;第二,此人在事先能指使長齡、長慶等宮中的大宮女、大宦官;第三,在案發之後,又能讓延齡帶走王若;第四,在錦奴死亡之後,能輕易將她的屍體移入雍淳殿。」

  她說的時候,低頭看著地上,並沒有看著哪一個人。但答案,已經是呼之欲出:「至於幕後主使者,我先說一件事,那便是事件的開端。王若祈福仙遊寺那一日,在我們面前出現了一個神秘男子,手持著一個鳥籠,在我們面前上演了一場障眼法。他告誡王若說,過去的人生,無論如何也無法隱藏,最後又神秘消失在守衛嚴密的仙遊寺中——正是因為這個神秘男人的出現,才引發了後面一系列的事情。」

  皇帝點頭道:「此事我亦有耳聞,也是一件奇詭之事。依你之見,仙遊寺中那個男人,從何而來,又如何而去,他做這一切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

  「以奴婢之見,仙遊寺高牆深院,那日寺中早已清空香客,又有夔王府派來的士兵守衛。當時我一心鑽了牛角尖,只想著神秘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卻未曾想過,其實那個神秘人,原本就是與我們一起來的,始終就在我們身邊。在我們離開人群的時候,他只需要穿上扮上偽裝就可以出現在我們面前,而要消失也很簡單,就只需要在後殿脫下外面的偽裝丟到香爐中燒毀,然後快步沿著山道臺階旁的灌木叢中下來,搶在別人面前再度出現在我們面前便可以……而當時,第一個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人,就是您——王蘊王都尉。」

  黃梓瑕的一句話,就似六月晴空中放出一個旱雷,震得眾人瞠目結舌。

  在眾人目瞪口呆之時,王蘊則靜靜地凝視著她,他的面容上只掠過一絲波動,仿佛被清風掠過的春水,隨即便恢復了平靜。

  他聲音低沉而平緩地問:「楊公公,我不知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黃梓瑕直視著他,並不因為他的神情而動搖:「我是指,仙遊寺中出現得那個神秘男子,就是王都尉您喬裝的。而且您為防萬一,在去西市買那個戲法的道具時,還特意化妝出一個更容易被人記憶的特性,以誤導追查者,可說是十分謹慎。可惜您弄巧成拙,卻在一個關鍵的環節上,不小心露了行藏。」

  「什麼關鍵環節,我怎麼完全不知曉。」王蘊不怒反笑,神情依然雍容自在,「楊公公,按你剛剛的推斷,是當時仙遊寺內的人喬裝打扮的話,那麼無論是侍衛或者侍女都有可能做到,你又如何一口咬定就是我呢?」

  「只因你弄巧成拙,原本意圖將本案引向龐勳鬼魂作祟,以破壞這樁婚事,可誰知道,當時你留在供桌上的那枚大唐夔王的箭簇,最後卻暴露了你的身份!」

  王蘊一直輕鬆自在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他盯著黃梓瑕,問:「那枚箭簇,怎麼會與我有關?」

  「夔王府已派景軼前往徐州調查過,箭簇屬於龐勳殘部買通城樓衛兵所盜。在箭簇失蹤後不久,一夥龐勳殘部出現在附近州府,一路北上。最後在長安城郊失蹤。雖然京中頗有傳言,但我想在座諸位必定都知道原因。」

  李舒白在旁邊平靜地說道:「你是不是指,今年三月,京城防衛司獲知流寇在京郊出沒,於是右都尉王蘊率兵迎敵,盡誅殘兵那件事?」

  「是。然而殘兵被滅之後,那枚消失的箭簇卻沒有出現,直到幾天後,出現在了仙遊寺。夔王府准王妃到仙游寺中祈福,調動京城防衛司的人自然說不過去,所以當時跟您過去的,全部都是夔王府的私軍。換言之,能拿到那枚箭簇的京城防衛軍不少,能在仙遊寺裝神弄鬼的王府軍也不少,但同時有可能兩者都具備的,唯有王蘊王都尉您一個!」

  王蘊微皺眉頭,還想說什麼,但隨即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只能說道:「楊公公……真是料事如神。」

  王麟怔愣在當場,一動不動,只看著自己兒子發呆。

  皇帝看向皇后,卻發現她只怔怔望著黃梓瑕,臉上神情僵硬。他輕握住皇后的手,只覺冰涼一片,便伸雙手將她的雙手攏在掌中,說:「你別擔心,王蘊既是你堂弟,也便是朕的堂弟,不管如何,朕會照拂他。」

  皇后回頭看他,唇角微啟,似乎想說什麼,但許久許久,皇帝也只聽到「多謝皇上」這四個模糊的字。

  而李舒白麵帶著凝重的神情,反問王蘊:「這麼說,一切都是你做的?傳播龐勳冤魂索命流言的人是你,讓王若失蹤的人也是你?」

  「是……全都是我。」

  出聲的人,正是王蘊。

  他看了黃梓瑕一眼,轉身向帝后跪下請罪,說:「微臣求皇上降罪,此事……全都是微臣一時起念,以至於行差踏錯,演變成如今這種局面,微臣罪該萬死!」

  「哦?」皇帝微微皺眉,問,「你又是為何要害王若?」

  王蘊說道:「因我感覺到王若在被選為夔王妃之後,似有異狀。經我逼問她身邊人,才知道原來她在琅琊早已心有所屬。並且,閑雲等曾發現她私下發誓,意欲在嫁過去當日鬧一場大風波。微臣……聯想到當日我的未婚妻黃梓瑕所作下的一番不堪事情,感覺此事後果堪憂,於是便決定破壞此樁姻緣。」

  黃梓瑕聽到他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口猛然一跳。

  她眼角的余光看見王蘊正回頭看著她,只能強自壓抑自己,不讓臉上神情洩露自己的秘密。

  只有藏在袖子中的雙手,暗暗地握緊,指甲嵌入掌心,那一點刺痛提醒著她,讓她勉力維持自己的平靜。

  李舒白瞥了她一眼,見她外表並無異狀,便又低下頭,把玩自己手中的玉扇墜去了。

  只聽王蘊說道:「當時王若已經是夔王親自選中的王妃,我心知此時已經絕不可能悔婚了,只能私底下暗動手腳。因夔王當年平定龐勳之亂威震天下,我便想到可以借此大做文章,所以才針對此事,特意設計了龐勳冤魂作亂的假像,以混淆視聽。也正因如此,皇后身邊的女官及宦官等都知曉我王家不易,願意私下幫我。長齡等人助我,皇后實不知情,請皇上寬宥明察。」

  黃梓瑕聽完,皺眉片刻,反問:「那麼,一開始王若的庚帖上出現紕漏,便是你做的手腳?」

  「紕漏?」王蘊一時尚不明白。

  「那張定親的庚帖上寫著,琅琊王家分支第四房幼女王若,大中十四年閏十月三十日卯時二刻生。但事實上大中十四年閏十月,只有二十九日,並沒有三十日。」

  「這是我的疏忽。」王蘊輕歎,點頭道,「我在看到族妹王若的庚帖時,發現她去世那日正是夔王母妃忌日,按理是絕不可以入選的。是以我便自作聰明,在空缺處填上了閏字。而誰知司天監因顧著皇后,竟然沒有加以驗證,直接批了一個吉字就入選了。我當時還以為僥倖成功。誰知卻惹出如此多的事端來。」

  「那麼,錦奴的死呢?」

  王蘊抬頭望著她,她站在門口光線最強之處,午後的陽光正斜射進來,照得她一身通透,無瑕無垢。

  她光芒刺目,在這一刻,王蘊忽然覺得不敢直視。

  所以他閉上眼,說:「是,一切都是我設計的。我先散佈謠言,然後在宮中調動防衛司兵馬時,利用職務之便將王若帶走。為了永絕後患,我又毒害了身材與王若差不多的琵琶女錦奴,然後移屍雍淳殿……」

  王蘊聲音平靜至極,仿佛在講述著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事情。「只是我沒想到,最後真相終究會被揭發,楊公公真是料事如神,一切都逃不開你的法眼。」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你告訴我。」黃梓瑕盯著他,一字一頓地問,「你是什麼時候給錦奴的松香粉中下毒的?」

  「是那日在綴錦樓中,我趁人不備偷偷下的毒。然後尾隨著她,等她倒下的時候,便將她帶入宮中,放在雍淳殿東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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