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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李舒白偏過頭端詳著桌上那條在琉璃盞中靜靜遊曳的小紅魚,以一種十分不耐又冷淡的口氣說:「算是吧,為了讓你方便破案。」

  黃梓瑕打開錦盒,只見絲錦的底襯上,躺著一支簪子。她疑惑地拿起來看,簪子長約五寸,下面的簪身是銀質的,前頭是玉雕的卷葉通心草花紋,除了紋樣優美細緻之外,看不出什麼異樣,十分適合她這樣一個王府小宦官使用。

  但簪子一入手,她便覺得重量不稱,細細看了一下,立即發現了關竅。她按住通心草最下麵的卷葉,只聽輕微的哢一聲,外面的銀簪脫落,裡面又抽出一支較細的白玉簪來,入手冰涼溫潤,光華內斂。

  她抬眼望著李舒白,遲疑許久,才問:「是……送給我的嗎?」

  李舒白嗯了一聲,依然看也不看她,口氣平靜淡漠:「老是去摸簪子,摸到了又不敢拔,令人厭煩。而且,你的頭髮要是散下來了,容易被發現是女子,以後也不好處理。」

  黃梓瑕卻仿佛沒聽到他冰冷的話,也不在乎他說厭煩自己。她收起盒子,望著面前這個人,真誠而鄭重地說:「謝謝王爺,這是我目前最需要的東西了。」

  他見她要把盒子收起來,便說:「不知道工匠有沒有領會我的意思,你日常使用時是否方便。」

  「剛剛試過了,很方便,工匠做得很好。」

  他見她一臉惘然不覺的模樣,只能面無表情地提醒她:「不試用過怎麼知道?」

  「哦……」她這才恍然大悟,反正她日常出外也不愛戴紗冠,如今頭髮都是挽一個髮髻就完事,所以她直接按住自己的頭髮,先將李舒白送的簪子插進去,再將裡面原來那支拔出,髮型絲毫不亂。

  她又抬手捏住簪頭,順著通心草紋滑下手指,在卷紋處一捏一按,裡面的玉簪拔了出來,外面的銀簪還在,絲毫無損她的髮型。

  「很好用,真不錯。」黃梓瑕贊道,然後抬起雙手摸索到銀簪開口處,又將玉簪插進去,輕微的哢一聲,鎖定。

  黃梓瑕十分喜歡,也不管自己的雙手抬起來之後,袖子下滑,一雙皓腕全都顯露在外,只撫著頭上這支簪子朝李舒白微笑:「多謝王爺啦!以後我就可以隨時隨地推算案情了。」

  「最好還是改掉你這個壞習慣。」他說。

  黃梓瑕也不理會,又將中間的玉簪拔出,說:「按照陳念娘所說的話,我覺得本案又出現了至關重要的兩點。」

  「是嗎?」李舒白給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黃梓瑕心中掛念著案情,也沒注意,接過來就一口喝下去了,然後才將簪子點在桌子上,定定地看著他,說:「那具出現在雍淳殿的女屍,不是王若。」

  「嗯,上次你已經提過疑點。」

  「但這次已經確信了——死掉的人,應該是錦奴,王爺也應該見過的,就是那個與昭王來往甚密的教坊琵琶女!」

  「已經確定了?」

  「基本可以確定了。我之前一直不太明白,女屍右手的異狀——在小指下的掌沿為什麼會有一層薄繭,到底是做什麼事情才會經常地磨到那裡——現在想來,那是使用琵琶撥子時,撥尾卡在小指下方掌沿上,經年累月,那裡的皮膚經常受摩擦,留下了一層薄繭。」

  「雖然有道理,但天底下的琵琶女何其多,你怎麼肯定那就是錦奴呢?」

  「只因現在,錦奴失蹤了,而她失蹤的時候,就是那具女屍出現在雍淳殿的時間。」

  李舒白微微點頭:「有沒有更毋庸置疑的證據?」

  「有。」黃梓瑕手中的簪子在紙上畫了一個箭頭,又在那邊寫了個「崇仁坊」:「就在錦奴失蹤的那一夜,周子秦從綴錦樓打包帶去的飯菜,毒死了幾個乞丐。」

  周子秦曾為此事特地跑來,李舒白自然記憶猶新。他微微點頭:「那一次,我記得你們說,錦奴也在。」

  「是,那次我與周子秦送去給乞丐們吃的飯菜,都是我們吃剩下的,席上所有人都未曾出事,而我們也是直接送到乞丐們那邊,又看到他們直接就拿起來吃掉了。期間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我們包飯菜的荷葉上有問題。但周子秦說過,毒箭木的樹汁毒性極強,葉片沾到就會變黑,我們當時拿到的全都是剛洗過的新鮮荷葉,全部都是青嫩的,不可能塗了毒。」

  李舒白點頭道:「而另一個可能,就是當時你們的手上有毒。」

  「是的,當時經手的人,一共有三個,我並沒有出事,周子秦也是安然無恙,而唯一有可能,當時的毒,就是來自錦奴手上。」黃梓瑕歎道,「她為人方圓玲瓏,那一日卻抱怨自己的手被櫻桃的梗紮到了——事實上,那應是她接觸到了毒箭木樹汁,毒性發作,她的雙手已經覺得麻癢了。否則,就算她的手保養得再好,肌膚再嬌嫩,又怎麼會被櫻桃梗紮到?」

  「難道,毒箭木沾染到肌膚也會滲進去毒殺人?」

  「據說不能。所以我還有一件事不太明白,錦奴是什麼時候中毒的。她手上並無傷口,毒又似乎不是從她的口中進入的。再說了,她當晚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卻在快要離去的時候中毒……按照毒箭木見血封喉的毒性來說,絕對不可能有人在我們面前堂而皇之下毒。所以她究竟是怎麼中毒的,什麼時候中毒的,我真的還沒想透。」

  「但至少,身材相符,手掌特徵相符,死法相符,應該已經確鑿無疑了。」李舒白點頭,直接拋開了這個問題,又問,「你所說的第二點呢?」

  黃梓瑕用玉簪在紙上又畫了第二個箭頭,指向「徐州」二字:「正與王爺之前所料想的一樣,此事或許與你在徐州救下的那兩個少女,確實有關。」

  「哦?」李舒白這一次真的有了一點驚訝的表情。

  「所以我和陳念娘現在在等一個人進京,只要她一到,本案應該可以迎刃而解了。」

  「什麼人?」

  「程雪色——也就是你當初在徐州救下的那個程姓少女。我在等她,等著她帶著一幅畫過來。我想,她將是本案最有說服力的證據。」

  她的表情凝重,口氣十分確定,已經成竹在胸。

  李舒白坐在淨庾堂中,微微抬眼望著面前的黃梓瑕。日光透簾而入,照在她的身上,一瞬間她周身通透明亮,那種光芒仿佛可以照徹世間所有見不得人的污濁黑暗。

  他緩緩地抬頭,後仰輕靠在椅背上,長出了一口氣,說:「那就好,希望我在你身上下的賭注,能讓我感到滿意。」

  「我絕不會讓王爺失望的。」畢竟自己家的血案要翻案的話,還落在面前這個人的身上的,所以黃梓瑕立即表忠心。

  可惜她的忠心,李舒白似乎並不在意,只問:「接下來,你準備從何處下手?」

  「從錦奴那邊尋找突破吧,趁現在還早,我先去探查一下外教坊錦奴的住處,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準備以什麼名義去搜查?」

  黃梓瑕微一沉吟,說:「就說我是某王府的宦官,我家王爺有重要物品交給錦奴,現在過來搜尋。」

  李舒白冷冷地說:「不許把夔王府的令信拿出來。」

  黃梓瑕站起身,向他行禮告退:「放心吧王爺,我只要一說是某王府,大家都會預設為是昭王的。」

  「哼。」李舒白見她已經退出,又問,「不用晚膳了?」

  「不用,再耽擱一會兒,估計回來時得宵禁了。」她說著,想想又回頭,說,「為了不動用府上那塊令信,我申請辦案經費若干外加二十文。」

  李舒白詫異:「那二十文是幹嘛的?」

  「晚上回王府的時候想雇輛車。」

  李舒白以一種複雜的神情看著她:「你怎麼窮到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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