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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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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舒白的目光從公文上略略移開,似有若無地瞄了黃梓瑕一眼,黃梓瑕從他的眼中分明看到一絲「等了好久終於讓我等到這個機會」的幸災樂禍。 她的心裡頓時升起一股不祥之兆。 只聽李舒白說:「王府上下一概講究公允公平,不然王府律制定了又有何用?」 景翌點頭道:「王爺說的是。那麼,楊崇古就暫定為末等宦官,一切日常貼補如眾,待年後看表現升遷。」 「准。」李舒白輕描淡寫,好像自己立身嚴整,完全只是採納他人意見一般。 黃梓瑕的心中頓時升起不詳的預感,忍不住問景翌:「請問翌公公,王府末等宦官什麼待遇啊?」 景翌看了看她,露出同情的神情,卻沒說話。 李舒白在案前批示著公文,頭也不抬,聲音平緩地說:「第一,末等宦官在未經其他人允許時,不得插話、出聲、詢問,違者扣罰月俸一月。第二,末等宦官待遇在王府律第四部分第三十一條,你既然不知道,可見我命你背下王府律你卻沒能做到,有令不行,扣罰俸祿三月。第三,王府宦官不得與府外人私相授受、人情往來,違者罰俸一年。」 景翌用更加同情的目光看著她,表示對她一句話丟了十六個月薪水的事情愛莫能助。 黃梓瑕目瞪口呆中。 她第一次對自己痛下決心豁出一切投靠面前這人產生了巨大的動搖! 這個仗勢欺人睚眥必報飛揚跋扈的主人,絕對不是一個好主人! 語冰閣內的氣氛更加凝重了。 景翌聰明地立即告退了。 黃梓瑕朝李舒白攤開手:「那半塊銀錠給我。」 李舒白抬眼看她:「又發現什麼線索了?」 「沒有。」她硬邦邦地說,「我身無分文,窮得出去查案都吃不上一碗湯餅,要是暈倒在街頭的話恐怕再也無法為王爺效勞了。再加上我一餓就會胡思亂想,無法查探推案。所以為了本案早日告破,我決定——把證物拿去花掉。」 李舒白看著她,唇角微微一彎,似笑非笑的一縷弧度。他慢條斯理地拉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個小小的牌子,丟在桌上:「這個拿去。」 黃梓瑕拿起來,發現是一面小金令,半個手掌大小。令牌正面滿鑄夔紋,陽文刻著大唐夔王四個大字。反面是奉天敕造兩個大字,並鑄有皇帝之寶的印章和內廷奉詔禦制字樣。 黃梓瑕用三根手指捏著,疑惑地看著李舒白。 李舒白卻只繼續低頭看公文,淡淡的說:「這令信天下只有一個,各衙門州府都通用的,小心保藏,丟了很麻煩。」 「哎?」黃梓瑕還是有點遲疑,不知道他的用意。 他見她還是不解,略略提高了聲音,說:「你是我身邊的人,以後遇到什麼事情,一概不許再去向他人求助。難道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能替你擺平的?」 黃梓瑕望著他低垂的臉,那雲淡風輕的面容上,沒有洩露一絲情緒。冰擊玉振的聲音沒有半點漣漪,清雅高華的氣息絲毫未曾紊亂,明明就是她熟悉的那個夔王李舒白,可在此時的語冰閣中,在被湘妃竹簾篩成一縷縷金線的陽光中,在遠遠近近的蟬鳴聲中,在此時她心口異樣波動的溫熱中,仿佛不一樣了。 也許是她一動不動呆站了許久,他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她手一松,那枚金令就滑了下去,在青磚地上輕輕的叮一聲,打破了此時的安靜。 她趕緊蹲下去撿起,一邊暗暗深吸一口氣,才顫顫巍巍站起身。 李舒白望著她,問:「怎麼,不滿意?」 「不,不是,我只是……受寵若驚。」她玉白的臉頰上薄薄泛起的一層淺粉色,就如隔簾看桃花,氤氳渲染的一種朦朧顏色。 他目光在她身上停了許久,覺得手中的公文煩躁無味。他放下了手中那一疊紙,站起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天空。 長空無際,天碧如藍。有些許的雲朵輕薄如紗,淡淡塗抹在半空,低得幾乎觸手可及。 他忽然恍惚覺得這片雲朵也被塗抹在了自己一貫空無一物的人生裡。就像一個五月晴空一樣靈透清朗的少女,以猝不及防的姿勢,某一天忽然闖入他的命運之中。 從此之後,相對也好,糾纏也罷——但他這樣的人生,最好還是背道而馳,相忘於江湖。 他抬起手,仿佛此時外面的五月天空太過明亮,刺痛了他的眼。他轉過身,在陽光的背後看著面前的黃梓瑕,說:「這令信暫時借給你,待這個案件結束再說。」 黃梓瑕點頭應了,又苦著一張臉看著手中這個金令,小心的問:「王爺,能不能請教個事情?」 他看向她。 「那個……京城的大小酒樓,販夫走卒,普通老百姓認識這個夔王令信嗎?」 他從鼻子裡發出疑問:「嗯?」 「就是……我的意思是……」她一臉難以啟齒的神態,猶豫許久,但終究還是問,「可以憑這個去京城的酒館餅店肉鋪貨郎攤上……賒賬嗎?」 此言一出,就連李舒白這樣的人,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瞪了她一眼,表示不願意再和她討論這種庸俗的問題,回身在旁邊的矮榻上坐下,指指對面。 黃梓瑕乖乖地在他面前跪坐下來——三句話扣掉她十六個月薪俸的狠角色,她可不得乖乖聽話麼? 他給自己斟上一杯茶,緩緩地說:「接下來我要說的話,關係重大,所以,在周子秦前面我沒有說出來。但我想,若你要查這個案子,必須知曉一下——此事與本案,必定有著巨大的關聯。」 黃梓瑕點頭,屏息靜氣地看著他。 他以修長白皙的三根手指端著茶盞,拇指食指與中指之間,秘色瓷的顏色青蔥欲滴,幽涼如玉。 「其實那半塊銀錠——就是龐勳那邊清點私鑄銀錠的時候,八百錠二十兩銀子是足額的,也就是說,並沒有一塊遺失在外的二十兩銀錠。而後來少掉的那一錠,其實是被我用掉的。」 黃梓瑕愕然,提著茶壺的手停滯在了半空,口中不由喃喃地問:「不是吧,原來夔王爺您也缺錢啊?」 李舒白斜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只順著自己想說的話說下去:「是在攻入龐勳府上時發生的,只是之前我看見那半錠銀子時,聯想不到這件事上。」 黃梓瑕聽他這開場白,知道他可能會講得比較詳細,所以給自己倒了茶,又去書案上取過點心,拿了一個慢慢吃著。 已經是三年前的時候,但李舒白記憶極好,一句句清晰說來,沒有半點遺漏。 咸通九年,李舒白射殺了龐勳之後,守城士兵頓時土崩瓦解,軍心潰散,紛紛棄城投降。半個時辰未到,徐州城告破,朝廷軍進內搜尋殘兵,因李舒白事先早已下令,若有借巷戰之名燒殺搶掠百姓的,一律誅殺。所以各條街巷的士兵們行動都很迅速,不到兩個時辰,李舒白已經進入龐勳的府邸。 「或許是因為朝廷軍來得太快,府邸中還有暗藏的幾個亂黨企圖負隅頑抗,不過也很快就被幹掉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黃梓瑕在心裡想,還未平亂就直入敵方大本營,到底是說你膽色過人比較好,還是有勇無謀急功近利有欠謹慎呢?亦或是——那時這個人,根本就沒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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