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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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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細雨連夜襲來,整個京城都沉浸在濛濛的煙雨之中。在前往王家的路上,黃梓瑕透過車窗上細細的竹簾,看見外面飽含雨水而顯得垂順的花枝。 桃李花已經開過,但長安的槐花正陸續開放,整個城中盡被淡淡的香氣籠罩。潔白的花朵一串串垂在枝頭,顏色淺得似有還無。只偶爾有一兩朵打在車窗上,她聽到那輕微的聲響,才發覺不是雨水,而是花朵。 王家的人早已打著傘等在門口了,看見她過來,忙過來幫她撐傘,並說:「楊公公,您可算來了。皇后召姑娘進宮呢,讓您和素綺姑姑也跟著一同進去覲見。」 「嗯,我知道。」黃梓瑕點頭應著。京城的流言愈傳愈烈,已經傳到了久居深宮的王皇后耳中。她今日召她們進宮,必定有許多事情要吩咐。 黃梓瑕一邊想著,接過傘穿過前庭,順著走廊一路行去。過了兩重朱門,一路轉到西院,就是王若住的地方。她的院中長滿了蘭草,院落之中的芭蕉新抽出了長長的葉子,掩映著透漏的花窗,在這樣的雨天中顯出一種冷淡而缺乏溫暖的感覺。 黃梓瑕輕輕收起傘,站在窗外。廊下種著一片芭蕉,芭蕉下是一口大瓷缸,裡面養著三四尾錦鯉,紅白相間的鮮豔顏色,正在水中游曳。 她站著看雨打芭蕉,水點飛濺。就在一片靜謐之中,她聽到屋內模模糊糊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在呢喃著什麼。 黃梓瑕回頭,隔著漏窗看見窗前的臥榻,躺在床上的王若正在不安地睡著,睡夢中她的眉頭也是緊皺的,她的臉上滿是驚惶的神情,雙手緊緊地抓著被角,額頭滿是汗珠,仿佛正在承受最可怕的酷刑。 黃梓瑕站在窗外,看了她一會兒,還在想要不要叫醒她,卻聽到她喃喃地喊著:「血色……血色……」 她微微詫異,正在俯頭傾聽,猛然間王若聲音一變,變成了哀求:「馮娘,別怪我,你不該知道……」 驟然風雨加劇,直打在黃梓瑕的半邊身子上。她趕緊避過身,聽到王若「啊」的一聲驚叫,已經醒過來了。 黃梓瑕淡定地拂了拂自己衣上的水珠,平靜如常地走到門口敲了敲門,低聲叫:「王妃。」 屋內原本坐著兩個丫頭,一個叫閑雲的格外機靈,立即就過來開了門,說:「楊公公,您可來了,王妃正發惡夢呢。」 「嗯,我剛剛隔窗聽見了。」黃梓瑕撣了撣身上的雨珠,回頭就看見王若已經自榻上慢慢坐起來了,抬頭看著她,眼中卻依然還有驚懼,似乎還沉在剛剛的夢魘中難以自拔。 黃梓瑕便走到榻邊,低聲問:「王妃可是夢見了什麼?」 「崇古……」她一雙秋水般的眼睛此時積滿了淚水,水波盈盈地望著她,欲語還休許久,才轉開臉,顫聲說,「我,我夢見自己真的,真的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黃梓瑕在她的榻邊坐下,低聲說:「夢是心頭想,王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只要不去想那個人那些話,就肯定不會有這樣的夢了。」 「是嗎?」她顫聲說著,柔弱無依地抓住黃梓瑕的袖子,身子也在微微顫抖,「崇古,王爺會保護我的,是不是?」 「是。」她毫不猶豫地說,腦中卻回想起李舒白那一句話——無論什麼理由,將造假的庚帖拿出來,她就是欺君罔上,只有萬劫不復的下場。 然而她這一個字的回答,卻讓王若覺得異常安心。她輕輕舒了一口氣,然後靠在榻上陳設的軟墊上,默默發了一會兒呆。黃梓瑕看見她的唇角,緩緩綻放出一個夢幻般的微笑,她望著空中虛無的一點,卻像是看見了什麼堅不可摧的東西,喃喃地說:「對,夔王爺會保護我的,我還怕什麼呢。」 大明宮蓬萊殿。 殿閣在三層殿基之上,是皇后所居。 黃梓瑕跟隨著絡繹不絕的宮人,和王若,素綺還有王家的幾位侍女一起,順著白玉臺階而上,進入九間殿門。 迎面是巨大的沉香木十二扇落地屏風,上面鏤雕十二花神,仙花煙雲之中,向著昆侖山遙朝王母。她隨著王若停在屏風前,低頭站著,聽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站在那裡思忖著剛剛王若夢中的囈語。馮娘,看來那必定是馮憶娘了,可她口中的血色,又是什麼意思? 正想著,忽然一片朱紅色的絲錦衣角曳過地上厚厚的波斯地毯,身邊的人已經紛紛跪下,一個個連頭都不敢抬。 她知道必定是王皇后來了,便也隨之跪下,低頭看著皇后衣上的雲霞紋飾。 王皇后在宮女的簇擁下走到屏風後,安坐在琉璃七寶沉香榻之上,端著秘色瓷茶盞沉吟許久,才開口說話。她音質清亮如流泉,緩慢而沉靜:「阿若,你看來神情不太好。距婚期只有七日,怎麼沒有即將出閣的歡欣?」 王若側身與她同坐在榻上,低聲說:「回皇后殿下,因為一些瑣事,所以近來憂思過慮,勞煩皇后過問了。」 王皇后端詳著她許久,只握著她的手,卻沒有說話。黃梓瑕悄悄抬頭,望了王皇后的面容一眼。卻見她臉上雖依然帶著上位者慣常的那種冷漠疏離,但眼中卻隱隱透出一種家常的溫柔。 這一對堂姐妹,看起來並不相像,年齡也相差了十來歲,可感情卻似乎著實不錯。 「京城之大,閒雜人等眾多,紛紛紜紜不足為擾,你何苦多思多慮。」王皇后輕握住王若的右手,攏在自己的雙掌中,溫柔如撫慰幼鳥。黃梓瑕看著,心裡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正微微一怔,卻聽見皇后問:「誰是夔王府派在王妃身邊的人?」 素綺和黃梓瑕趕緊出聲:「是奴婢們。」 皇后目光望向她們,著意看了黃梓瑕一眼,但也只停留了一瞬,便說道:「王妃年幼,日後到王府中,你們要多加照料。」 「是。」她們趕緊應了。 王若說:「崇古和素綺姑姑對我都盡心盡力,近日來多蒙照顧。」 「嗯,有什麼不喜的地方,你和我說。」王皇后說著,然後便牽著王若的手站起說,「七日後就是你出閣之日,我為你準備了一點東西,你到內殿看一看。」 一群人等候在外,內殿深廣,聲音低不可聞。過了不久,王皇后隨身的幾位女官都出來了,請大家到外間小殿用膳。 宮中的膳食與外間不同,製作得極其精細,但吃起來卻淡而無味,黃梓瑕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了。身旁的丫頭閑雲趕緊用手肘碰碰她,問:「我們一起到殿門口看一看好不好?這裡好像可以俯瞰整個太液池,聽說是很多人一輩子都看不到的景致呢。」 黃梓瑕如今雖然是宦官身份,但在王家來往甚多,與閑雲也初初熟悉。閑雲嘰嘰喳喳挺鬧騰的,太過相熟的人都不喜她,所以竟要拉著她去。 她也不想再吃這樣的飯,便與閑雲走到門口,站在殿外的欄杆旁,向著北面眺望。 今日天氣晴朗,不遠處的太液池上波光點點,湖心的島嶼如同蓬萊仙島,隱約點綴在太液池閃爍的水波中。 「真漂亮啊,難怪他們都說皇宮是天底下最美的地方。」閑雲張開手,仿佛想要將美景收攏在自己的懷中一般。 黃梓瑕俯視著下面的千重樓闕,說:「是啊,真美。」只是太過莊嚴華麗,反倒顯得不像人間,而像無法觸及的瓊樓玉宇,沒有人間煙火氣息。 她們正在看著,王皇后身邊的女官延齡走過來說道:「皇后已經讓人開了偏殿,王妃要先休息一下。若是你們想要看看宮中景色的話,就到就近太液池邊玩賞一下,可千萬不要離遠了。」 閑雲聽說可以下去玩,立即欣喜地問:「真的?那可太好了!」 延齡便轉身叫了一個年紀較大的宮女,名叫長慶的,讓她帶著她們去太液池邊走走看看。黃梓瑕和閑雲跟著長慶一起到太液池邊,剛上了棠木舫,便聽見水面有人叫道:「趙太妃到,前面諸人避讓!」 她們抬頭看去,見是一艘畫舫自水面而來,船頭站著一個年長的黃門,中氣十足地沖著她們喊。 她們趕緊下了棠木舫,肅立在碼頭邊等著趙太妃靠岸。 船靠了岸,幾個宦官宮女先上岸,然後下來一個圓臉杏眼的少女,黃梓瑕一看見她,便有點驚訝,居然是岐樂郡主。又想起京城裡說的,岐樂郡主為了讓趙太妃許婚,特意到太妃身邊,日常抄寫經文。近日聽說她因為夔王妃的事情鬱鬱得病,想不到今日她又進宮陪趙太妃來了。 年長黃門從船艙內扶出趙太妃。趙太妃是十分溫柔嫵媚的人,笑起來時眼角魚尾紋細細的,一雙眼睛略顯疲態,但嘴角卻總是上揚的。 十三歲進宮,十五歲生子,二十四歲成為太妃,甚至在大明宮中擁有自己的宮殿,與其他先皇去世後便外遣到太極宮與興慶宮的先皇妃子相比,自然優越許多。 黃梓瑕和閑雲趕緊上前拜見。趙太妃聽說是夔王府上的人,微笑著打量黃梓瑕和閑雲,問了姓名後,又著意看了看黃梓瑕,問:「你就是那個破了京城四方案的小宦官楊崇古?」 「是。」黃梓瑕低頭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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