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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然而一瞬間,她又忽然想,那自己呢?父母雙亡,親人盡喪,身負冤仇,卻連一點破解的頭緒都沒有,自己這一生,又真的會有什麼辦法恢復成以前那個歡欣鬧騰的少女嗎?

  李舒白在前面走著,覺得身後一片安靜,連腳步聲都似乎沒聽到了。他微微側臉,看向身後的黃梓瑕。

  她跟在他的身後兩步之遠,目光卻看著街邊走過的一對小夫妻,他們一左一右牽著個小女孩的手,那小女孩蹦蹦跳跳,有時候又故意跳起來懸空掛在父母的手上,就像一隻蕩秋千的小猴子。

  李舒白停下了腳步,等著黃梓瑕。

  她站在那裡目送著一家三口遠去,安靜而沉默,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淡淡的陰影蒙著她的面容。

  許久,等她回過頭,李舒白才緩緩地說:「走吧。」

  前面又是一群人,這回倒是個正經變戲法的了,一男一女夫妻檔,男的女的都是一身江湖藝人的風塵和油滑。他們站在人群中,看他們先變了一個魚龍戲,又來了一個清水變酒的尋常戲碼,倒是那個女的,露了一手紙花變鮮花的好戲,雖然手法普通,但最後數十朵鮮花被她拋上天空紛紛落下時,觀賞效果確實不錯。

  戲法結束,觀眾散去。那對男女收拾起東西也要離去。黃梓瑕見李舒白一個眼色,只能湊上前去打聽:「大哥大姐,你們的戲法實在太厲害了,真叫人歎為觀止!」

  那男人笑著還禮,說:「一般一般了,小兄弟喜歡看?」

  「是啊,尤其喜歡看那個……那個紙花變真花。我知道真花肯定是預先藏在袖中的,可紙花是哪兒去了呢?」

  那男人笑道:「這可不能說,這是我們吃飯的傢伙。」

  黃梓瑕回頭看李舒白,他給她丟了一塊銀子。她把銀子放到那男人的手中,認真地說:「大哥,不瞞您說,我家主人和別人在打賭呢。您知道京中昨天有個傳言,說仙遊寺內有人袖子一拂,就把鳥籠裡的小鳥平白無故變沒了吧?」

  男人攥著銀子笑顏逐開:「這個事兒我不知道,但變沒一隻鳥籠裡的鳥我倒是絕對有法子。您說話就行。」

  「我家主人有個朋友,硬說這事不可能。我家主人就與他打賭,說三日內必定要將這法術變給他看。這不您看……這辦法是不是可以教教我家主人?」

  「這個不過是雕蟲小技。」他立即便說,「小鳥是事先訓好的,主人一旦示意,鳥兒就會站在鳥籠某一處,那處已經事先做了機關,只要左手一按鳥籠上的一根杆子,那一塊機關活動,小鳥就會掉下去了,然後他右邊袖子拂過,直接將小鳥兜走就可以了。」

  「哦!原來如此。」黃梓瑕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又向李舒白伸手,李舒白又給她丟了一塊銀子。她舉著銀子問:「大哥,既然你這麼精通這個機關,那麼,你這邊肯定有這樣的鳥籠和小鳥?」

  「以前還真有。」大哥一見銀子,頓時有點鬱悶了,「可惜啊,前幾日被人買走了。」

  那女的在旁邊終於忍不住插嘴說:「我就說嘛,那五兩銀子當得什麼用,那小鳥可是師傅傳下來的,訓得這麼好,就算十兩銀子賣了也可惜啊。」

  黃梓瑕又問:「可是拿著八哥訓麼?三天能訓得出來不?」

  大哥懊惱地說:「不是八哥,我那可是只白鳥兒,漂亮極了。」

  「唉喲,那實在太可惜了。」黃梓瑕說著,將手中的銀子塞給了那個男人,「不知道是哪位買去的,如何可以找他?我想去試試運氣,看能否轉讓給我。」

  「這我可真不知道,對方學了法兒就走了,我連名字都不知道。」

  「那麼,長相如何?大哥可還記得麼?」

  「嗯……二十來歲的一位少爺,中等偏高一點的個頭,長相麼,挺好看挺清秀的……對了,額頭上有顆朱砂痣!」

  女子在旁添上一句:「朱砂痣就長在額頭正中,端端正正,整個人本來就長得好,配上那顆痣啊,一股仙氣,就跟畫中人似的。」

  往夔王府行去時,兩人都沒說話。

  黃梓瑕思忖著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目前還理不清的那些神秘頭緒,一抬頭卻發現李舒白已經將她落下挺遠。

  她緊趕幾步追上去,天色昏暗,滿街的燈都已經點亮,道旁兩排燈籠沿著街巷一直排列過去,照徹滿街都是紅色光暈。李舒白自燈下回頭看她,他那一直冰冷的面容被暖橘色的燈光中和,冷淡清朗的面容染上了一層溫和光華,目光也變得不那麼冷漠淨冽,卻顯出一種略微迷蒙的神情。

  她沒料到他竟會如此在乎那個人,不覺有點訥訥,也不知該說什麼。她站在燈下,仰頭看著他,看滿街的燈像流光一樣在風中微微波動,搖晃著投下不安定的光芒。

  她有些詞窮,許久才艱難地說:「其實,我是這樣想的……我原本只覺得一個出口成章、氣質清和的男人,不應該是走江湖的雜耍藝人,必定是暗地向別人學的,所以才過來詢問一下……但那天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人,卻絕對不可能是……那個人。」

  「嗯,他不可能與龐勳扯上什麼關係,更沒可能瞞過所有的人,進入仙遊寺。」

  但他可以讓別人進入仙遊寺。在兩人的心中都不約而同地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又說:「更何況,他有的是下屬可以替他出面,何苦自己去向兩個街邊的雜耍藝人學手段。」

  一街燈如晝,光華盛大。就在他們站在路邊沉默時,忽然有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車前車後有開道的衛兵與宦官,一排數十人次序井然。

  他們避在路邊,不想讓人看見,誰知馬車上的人偏偏開著車窗,目光一瞥就看見了他們。

  車駕緩緩停下,馬車門打開,裡面下來的是鄂王李潤。

  他是白皙而清秀、文雅而溫厚的少年,臉上總是帶著笑意。見過他的人都說他長得有一種天生飄渺的仙氣,因為,他眉目如畫,額頭正中偏又端端正正長著一顆鮮豔的朱砂痣,與畫中人一般。

  李潤走到他們面前,含笑問李舒白:「四哥怎麼在這裡?」

  李舒白回頭看著他,微微點頭:「七弟。」

  李潤見他隻身一人,只帶著一個黃梓瑕,便朝她頷首示意,然後微笑對李舒白說道:「今日天和氣清,街燈如星,難怪四哥也要出來走走。不過只帶著一個小宦官未免不妥,應找幾個禁衛帶著才好。」

  李舒白抬手碰一碰街燈上垂下的流蘇,說:「若跟著的人多了,又怎麼能看得見這樣靜謐的夜色呢?」

  李潤回顧四周,看見滿街燈火,行人寥落,不由得點頭,說:「這倒是的,我們自小在繁華景象中生長,又哪裡領略過這樣的景致。」

  李舒白似不願與他多說:「快要宵禁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他點頭稱是,然後又想起什麼,說:「四哥若有空,日後可到我那邊小聚,如今董庭蘭的那位再傳弟子陳念娘在我府中,任琴師供奉。」

  「她不回揚州了嗎?」

  「之前九弟帶她進宮給趙太妃獻技,皇上與皇后也在。但趙太妃喜好琵琶,而皇上更是個愛熱鬧的人,對琴瑟並無喜好……至於皇后,她向來清心自持,日常都不愛歌舞宴樂的,更是不會對一個琴師另眼相看。我問了她的意思,她說想暫時先在京城停留,估計還想尋找一下馮憶娘吧。」

  黃梓瑕與李舒白對望一眼。沒想到,陳念娘會到了李潤的府上。一系列有關的事情,似乎在什麼東西的指引下,慢慢地聚集在一起。

  李舒白不動聲色,只對李潤說:「原來如此。過幾日我有空,定去你那邊。」

  「好,弟弟我灑掃以待。」

  待李潤的車馬行遠,李舒白才把目光轉到面前的燈上,緩緩地問:「你覺得,鄂王爺怎麼樣?」

  她想了想,說:「如果想要偽裝自己的身份,最好的辦法,就是偽裝一個特點明顯的人。我想這也許就是鄂王爺被選中作為煙霧迷惑我們的原因。」

  「還有一種可能呢?」

  「還有一種可能,是鄂王爺童心大發,一邊操控你的王妃人選,一邊親自到西市學戲法,然後回來叫別人去嚇唬你的王妃。」她靠在身後的柳樹上,牽著柳條漫不經心地說,「怎麼想都覺得,還是第一種可能比較說得過去。」

  「我和你不一樣,我不喜歡分析這些。但我也不需要分析,就知道他不是那個人,因為我不信他能在我面前動什麼手腳。」李舒白緩緩地說,「這世上,敢與我正面為敵的人,絕對不多。我只想知道,是誰想要將他拉到我面前,讓我以為他在動手腳。」

  五月初九。

  距離夔王大婚還有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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