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簪中錄 | 上頁 下頁
二二


  她屏住呼吸,在心裡告訴自己說,黃梓瑕,你是連自己家人的屍體都見過的人,這些又算什麼。

  噁心欲嘔的感覺漸漸退卻,她努力讓自己定下神,伸手翻看著面前的屍體。耳聽得周子秦說:「從骨骼來看,下面這兩具女屍的身長大約都在五尺多一點,不過另一個女子骨骼鬆脆,身軀微有傴僂,年紀大約有五十了,所以這具屍骨應該才是你要找的人。」

  她仔細辨認女屍焦黑的顱骨,問:「有什麼辦法可以查出左眉是否有一顆黑痣嗎?」

  「不能,痣和傷疤都在表皮,肌膚早已全部燒焦了,這些還怎麼存在?」

  「那這樣的屍體,還有什麼可以辨認身份的痕跡嗎?」

  「稍等,我找找看。」他從箱子裡取出一個皮褡褳,打開來時,月光照在裡面東西之上,精光一片。裡面是精鐵打制的各種小刀小錘小錐子。

  「夫欲工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的設備不錯吧?」他炫耀著,熟練地將屍骨翻來覆去檢查許久,然後迅速剖開死屍身上僅剩的肌理,「喉嚨先不能動……手指完全燒焦,無法辨識;眼睛乾涸,無法辨識;耳朵無存,無法辨識……」

  黃梓瑕蹲在坑旁,仰頭看著月亮。周子秦折騰了一番,結論是:「已經完全無法看出外傷了」。

  她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問:「焚屍之前,戶部的人沒有檢測嗎?義莊那個冊子上有沒有記錄?」

  「這個是疫病而死的,自然沒人再檢驗了,只想著早點處理早點完事呢。」周子秦說著,指指旁邊的箱子,「第四行第二格,那個小袋子拿給我。」

  黃梓瑕取出裡面的布袋子丟給他,他從袋中取出一根小手指一般大小的薄銀牌,一個小瓶子,然後用布蘸上瓶子裡的液體,用力擦拭那個銀牌,等到銀牌通亮,他才將死者的下巴捏住,屍體的嘴巴張開,他把銀牌探進去,然後重新把嘴合上,用一張紙封住,說:「等一會兒吧。」

  黃梓瑕跟著蜀郡的捕頭們日久,自然知道這個是驗毒的,拿來洗銀牌的是皂角水,等過半個時辰,銀牌取出若是發黑的話,死者就是中毒而死。

  「另外那個婦人屍體,還有男災民屍身,你能不能也找一具,同時依樣檢驗一下?」黃梓瑕說。

  「行。」他說著,給他們也各封上。

  她忍不住出聲提醒,說:「記得等一下也要驗一驗腸胃,上次蜀郡有個女子,死後被人灌了毒藥,結果仵作只在口中檢驗,最後差點誤斷了。」

  「咦,還有這樣的事情?」周子秦立即眼睛一亮,爬上來和她一起走到稍遠的松樹下,摘下口罩,問,「不如你具體講講那個案件?」

  「沒什麼,挺簡單的。」黃梓瑕稍稍回想了一下,說,「蜀郡龍州一個少女忽然死在家中,仵作以此法檢驗是飲毒自盡。但我……但因捕頭發現那女子手腕上的淤痕,不是她手鐲上壓花的葡萄紋,而是另一種石榴紋,斷定她死之前必定有其他女人壓著她的手。於是便在她口鼻中細細搜尋,找到業已乾涸的清血。對她的家人審訊後,發現原來是她姐姐與鄰居偷情被她撞見,姐姐制住她的手之後,鄰居逼迫她保守秘密,卻因為下手沒有輕重而悶住口鼻而亡。兩人情急之下給她灌了毒藥,企圖造成她是自盡的假像。因此毒可以在咽喉驗出,卻無法從腹內驗出,因此破了這個案件。」

  周子秦興奮地問:「是嗎?卻不知那位心細如發,由一個鐲子花紋而察覺到案件真相的人是誰?」

  「……是蜀郡捕頭郭明。」

  「不可能吧!郭明我見過,一臉大鬍子,大大咧咧的,怎麼可能注意得到女人手上淤痕的紋樣!」

  黃梓瑕無奈,對著已經升到頭頂的月亮翻了個白眼,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我倒是有個猜測,會不會是郡守黃使君的女兒黃梓瑕?」周子秦忽然說,「我聽說她很擅長通過蛛絲馬跡來斷定案情。」

  「不知道。「黃梓瑕把頭埋在膝上,望著月亮許久,才說:「好像聽過這個人。」

  周子秦仿佛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冷淡,眉飛色舞地說:「一看就知道你以前不在長安呆吧!也沒在蜀郡呆過吧?她在長安和蜀郡很出名的!還有還有,你知道我為什麼立志要當仵作、當捕快嗎?就是因為黃梓瑕啊!」

  「哦。」她依然無動於衷。

  「你等等啊。」他說著,又轉頭去箱子裡取出一袋東西,遞到她面前,「來,分你一半!」

  她聞到一陣香氣,低頭一看,不由得一陣噁心:「我們今晚是來挖屍體的,你居然還帶著烤雞過來?」而且挖的還是燒焦的屍體呢!

  「哎呀,我晚飯還沒吃呢!之前去拿醋薑蒜的時候,我看廚房裡面只有這個便於攜帶,就拿張荷葉包著帶過來了。我家廚娘手藝很不錯的!」

  黃梓瑕嘴角微微抽搐,真不想跟這個人說什麼了。

  「剛剛說到哪裡了?哦……黃使君的女兒黃梓瑕,她是我的心上人!意中人!夢裡人!」

  她冷冷地說:「她站在你面前你也不認識她吧?」

  「怎麼可能呢?每次經過城門口她的通緝榜文那裡,我都要停下來多看她一眼的,真美!連通緝榜上都那麼漂亮,這才叫真正的美人對不對?」

  黃梓瑕覺得自己已經無力面對面前這個男人了,她默默地將頭轉向另一邊,問:「她何德何能,讓你這麼傾慕啊?」

  「這個要從三年前說起了!當時我十五,她十二。我十五歲的時候,還沒找到自己以後要幹什麼,還以為自己會像幾個哥哥一樣,不是在工部埋頭算帳,就是在尚書省每天草擬公文,大家都說我哥哥們很有出息,但是我就不這麼看。人生這麼美好,大好時光全都拿來在官場打水漂漂,活著幹什麼啊?結果,就在我對人生最躊躇最迷惘的時刻,黃梓瑕出現了!」

  黃梓瑕看見他望著月亮閃閃發亮那眼睛,這一刻她真的有衝動,想要撕下一隻雞翅膀來吃一吃,用嘔吐來緩解一下自己的心情。

  周子秦的聲音忽然一下子就提高了,明顯地給她傳遞自己的興奮:「然後,我忽然就找到了我未來人生的目標了!黃梓瑕不過十二歲,還是一個女孩子,已經開始幫刑部破解疑案,光耀四方,而我呢?我十二歲時在幹嗎?我過去十五年都在幹嘛?就在聽到她事蹟的那一刻,我忽然找到了自己以後人生的意義!忽然看清了自己面前坦蕩的道路!忽然看到了自己終將走向輝煌的人生!」

  黃梓瑕終於忍不住打斷他的話:「黃梓瑕殺了家人後逃亡的傳言,你沒聽到?」

  「絕不可能!」他搖了搖手中的雞腿,一臉堅決。

  她在出事之後,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堅定地相信自己的人,在這一瞬間,忽然覺得他有點缺心眼,但黃梓瑕還是心中微微一動,目光也隨之落在了他的臉上:「為什麼?」

  「啊?」

  「為什麼……你會相信她呢?」

  「哦,因為啊,我覺得像黃梓瑕這樣屢破奇案的人,如果真的要殺人的話,應該會設計一個完全讓人察覺不到的手法,怎麼可能就這樣簡單粗暴地把家人幹掉呢?這實在是有負她的盛名嘛!」

  黃梓瑕默默地繼續抬頭看天空,覺得自己剛剛那一絲感動實在是太浪費了。

  等到周子秦那只烤雞吃完,半個時辰也差不多到了。他又摸出一包瓜子,分了一半給她。這一次她沒有拒絕,默默地磕了一小把。

  月光西斜,眼看已經快到四更天了。周子秦將三具屍體口中密封的銀牌子都取出,發現只有疑為馮憶娘的那具屍首中取出的銀牌變黑了。他用皂角細細擦拭過,然後看著上面擦不去的濃重青灰色,說:「是中毒死的,沒錯。」

  黃梓瑕「嗯」了一聲。

  馮憶娘,揚州雲韶苑的琴師,王妃身邊的教導大娘,倒斃在幽州流民之中,死因是中毒而亡。而即將嫁入夔王府的准王妃說,大娘回揚州去了。

  她還在思索著,周子秦已經開始檢驗內臟:「為了慎重起見,我們再驗一驗腸胃吧。」

  腸胃剖開,雖已基本燒幹,卻也十分噁心。神經跟筷子一樣粗的周子秦也終於有點受不了,歪著臉只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封入銀牌的時候,他忽然「咦」了一聲,感覺手指觸到了什麼冰涼堅硬的東西,於是便取出來,看了一眼,聲音帶上一絲興奮:「喂,崇古,你快看這個!」

  他的掌心中,有一粒小小的東西在月光下泛著冷冷的光華。黃梓瑕戴上手套,取過來在眼前仔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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