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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小吏又猶豫了片刻,才說:「城西義莊。」

  義莊。這兩個字一入黃梓瑕的耳朵,她立即皺起眉頭,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出現在義莊的,又由戶部經手,一般來說,都是無名屍。

  果然,那個小吏回身從櫃中拿出一本冊子,說:「城西那邊有十餘個幽州流民,前幾日染了病,全都死了。今天早上我去登記造冊時,其中有一個死者,與你所找的這位婦人……面貌十分相像。」

  他說著,翻開冊子,念到:「死者某女,不知名,約四十上下年紀,身長五尺三寸,豐纖合度,肌膚甚白,黑髮濃密,豐頤隆准,左眉有黑痣一顆。」

  左眉黑痣。

  黃梓瑕立即直起了腰,聲音急促:「這屍身現在還在義莊嗎?大人可否指點我前去查看一下?」

  小吏把書冊放回去,搖頭說:「這是不成了,那一群人身染惡疾而死,按例屍身和遺物一起,已經焚燒深埋了。」

  「這樣……那是沒辦法了。」她說著,小心將小像卷好,又謝了小吏,說:「看來,我還是要按照吩咐,再去京城找一找看是否有和這個畫上相似的人。如果真的沒有的話,也只好跟那位大娘說,或許已經死了。」

  她轉身出了戶部,一路上車馬轆轆。她反復看著小像,端詳著上面含笑的兩個女子,沉默著,想著之前王若的話。

  她說,我中選了王妃,所以大娘匆忙回琅琊去,幫我取日常用的東西了。

  她那時的神情,微不自然,然後又匆忙補上一句說,她年紀大了,可能就不再回來了,留在老家頤養天年了吧。

  不回來了。這是真的不會回來了。

  黃梓瑕想著王若臉頰上那對淺淺的梨渦,可愛至極的羞怯神情,只覺得自己神情微有恍惚,仿佛是被那小亭前的紫藤迷了眼。

  黃梓瑕沒有去找陳念娘,她先回到夔王府,將小像放在李舒白的面前,將戶部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然後指著自己的眉間:「馮憶娘和那具女屍,左眉間都有一顆黑痣。但我那天卻沒法看清陪在王若身邊的那個大娘,是否眉間有痣。」

  「無論如何,是個可以著手的地方。」李舒白難得地露出愉快的神情,將捧在手中的琉璃瓶輕輕放在案頭,琉璃瓶中的小魚略微受驚,擺了一下那長長的尾巴。

  「一個揚州來的歌舞伎院琴師,陪同一個高門世家的女子到京城選妃,然後死在幽州流民之中,聽起來,裡面應該有很多值得深究的事情。」李舒白顯然對於她拿回來的情報很滿意,有一種唯恐天下不亂、唯恐事情鬧不大的欣慰,「第一,她用了假庚帖,偽造了自己的生辰,而且應該是很有能力的人幫她假造的,不然不可能通過審核。」

  「第二,琅琊王家的王蘊對她並不熟悉,但她的身份卻確實存在,十數年前的舊檔案,並非偽造。冊封王妃照例要調戶籍過來長安的,我讓人去翻看過了,確實是多年前的舊檔,不能偽造的,清清楚楚寫著琅琊王家第四房幼女王若。」

  李舒白說著,也不看她,慢悠悠地又舉起第三個手指:「以上是我覺得不對勁的地方,現在把你覺得不對勁的事情跟我說一說。」

  黃梓瑕拔下自己發上的簪子,在桌上畫著:「第三……」

  話音剛落,她又將自己的手趕緊抬起,將自己散落下來的滿頭長髮攏住,然後又立即用簪子束好。

  李舒白望著她不說話,她訥訥地將頭放下,說:「習慣了,老是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小宦官,只有一根簪子束著發……」

  「什麼怪毛病,一二三四都記不住,還要劃簪子。」李舒白微皺眉頭,從案上扯了一張澄心堂紙丟給她。

  黃梓瑕取過旁邊一支筆,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然後在紙上依次寫上一二三,說:「第三,據陳念娘說,馮憶娘是臨時護送故人之女進京,可王若卻說,馮憶娘是自小就在自己身邊長大的。而且,我也確實感覺到,他們應該之前就認識,因為王妃自小學琴,而她的琴很可能就是馮憶娘教的,學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揚州院坊內的那些曲子……比如。」

  「琅琊王家百年大族,居然讓一個揚州歌舞伎院裡出來的琴師教導姑娘這種曲子,並且還請她陪護族女赴京候選王妃,這是最大疑點。另外……」李舒白目光微冷,聲音也轉而緩慢低沉,「馮憶娘的死,也許是他們覺察到馮憶娘不應該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不然可能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如今待證實的問題是,那個和馮憶娘相似的死去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她。畢竟,世上長相相似者常有,一張小像做不得證,我當時又沒有看清王妃身邊那個大娘的左眉。」

  李舒白以手指輕敲著書桌,須臾,說:「以我對戶部那群差役的瞭解,那些能偷懶處且偷懶的傢伙,焚屍深埋是必定做不到的。」

  黃梓瑕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不由自主地覺得頭皮有點發麻。果然,李舒白拉開抽屜丟給她一個小金魚,說:「崇仁坊董仲舒墓旁邊周宅,你去找他家小少爺周子秦去。」

  黃梓瑕當然還記得這個立志當仵作的周家小少爺的事蹟,那種不祥的預感更濃厚了:「王爺要我去是?」

  他看著她,唇角又露出那種微微向上的弧度。真奇怪,明明應該是對著她在笑,卻讓她覺得毛骨悚然,油然冒出一種自己馬上就又要被面前人踹下淤泥池的預感。

  果然,他說:「當然是和周子秦一起把屍體挖出來驗一驗。」

  黃梓瑕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夔王爺!我是個姑娘家!我是個年方十七歲的姑娘家!你讓我半夜三更帶著一個陌生男人去挖屍體?」

  「你以前不是經常跟著你爹去查案嗎?我想你見過的屍體必定不少。」面對她的血淚控訴,李舒白毫不動容,只用眼角輕輕瞥了她一下,「還是說,其實為父母伸冤之類的話,你只是喊喊而已,根本也沒真心實意要去做?」

  「……」黃梓瑕看著他那已經微微揚起的唇角,眉梢那種看好戲的神情,心中滿是憤懣,但聽得他提起自己的父母,一時間,那種冷水澆頭的冰涼透骨仿佛又在她的身上蔓延。

  黃梓瑕,你當時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將世間一切置之度外,唯有家人的血仇,才是你活下來的理由嗎?

  用力咬一咬牙,她一把抓過桌上的小金魚,轉身就走。

  李舒白聽著外面的更漏,說:「走快點吧,初更天快到了,京城要開始宵禁了。」

  她回頭怒吼:「給我弄一匹馬!」

  他揚手打發她走:「兩匹,快點去!」

  六 籠中囚鳥

  兩匹馬,騎一匹,帶一匹,穿過安興坊、勝業坊,街巷上已經寂寥無人。

  她奔到崇仁坊董仲舒墓旁邊,下了馬匆匆去敲門,門房開了偏門看她,打量了下她一身的宦官服飾,臉上堆笑問:「小公公找哪位?」

  「你家小少爺周子秦。」她說著,把手裡的小金魚給他看。他一看就說:「哎喲,您稍等。」

  她站在周府前,眼看著皎兔東升,長安城的閉門鼓已經敲響,隱約自遠處傳來。她心裡未免有點焦急。

  幸好不久裡面就有了動靜,一個少年急匆匆地奔了出來,他大約二十不到年紀,眉目清朗,雋秀文雅,穿著一身文繡繁密的錦衣,那衣服顏色是華麗的天青配煙紫紋繡,腰間系著鏤刻螭紋的白玉帶,掛滿了叮叮噹當的荷包、香墜、青玉珮,乍一看分明是個街上常見的紈絝子弟,只不過模樣格外好看些。

  那少年一看見她就問:「小公公,是夔王找我嗎?」

  「周子秦?」她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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