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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因為,那是我選妃的日子,這日子,這件事,讓我覺得很不愉快。」他長出了一口氣,將自己的後背靠在回廊欄杆上,明明暗暗的燈光閃爍著,在這個春夜投射在他的身上,顯得格外恍惚。

  「當年,我曾經在徐州拿到一紙箴言,上面寫的東西,讓我十分在意。」

  徐州,黃梓瑕忽然想起了一件當年震驚天下的大事,臉上不禁動容。而李舒白也說道:「沒錯,徐州是我命運的轉折點,人人都說是我的福地。但卻沒人知道,我平定了徐州,在回京前的最後一夜,我在城樓上俯視整個城池時,發生了一件至今讓我記憶猶新的事情。」

  說到這裡,他終於回頭看她,並從自己的袖中取出一張紙。

  紙張厚實而微黃,大約有兩寸寬,八寸長,底紋是詭異如蛇蟲的朱砂文,上面用濃墨寫著「鰥殘孤獨廢疾」六個字。其中,鰥字與孤字上,突兀地印著兩個血色圓圈,仿佛被鮮血圈定的命運,看上去無比壓抑。

  李舒白的手指劃過底紋的那一片似蟲似蛇的朱砂細紋,說:「這個底紋是蟲蛇篆,寫的,正是我的生辰八字。」

  黃梓瑕看著那印在他生辰八字上的六個不祥的大字,以及那如血般的兩個圈,心中隱隱浮起一種不祥的感覺。

  李舒白將那張符紙放在欄杆上,用手輕輕按住,說:「這張符紙出現的那一夜,正是我站在徐州城牆之上,俯瞰徐州城之時。它仿佛無聲無息就出現在我身旁的箭垛之上,我拿到手的時候,上面還只是六個字,並沒有這兩個紅圈,只在這個孤字上,隱隱浮現出一道淡淡的紅色圈跡。」他的手指點在那個字上,就像在撫著自己過往的人生一般,「年少失怙謂之孤,那時候父皇已經去世,但我母妃卻尚在,所以也不以為意,只以為這是對手的尋常詛咒,便留下了,準備在身邊人中搜尋一下,看是誰敢將這個東西帶到我的身邊。誰知……」

  他的目光投向旁邊的宮燈,在靜夜之中,宮燈投下微微搖曳的光芒,黃梓瑕只覺得在這一瞬間,整個周圍仿佛都迷離起來。

  「那一夜,我做了無數噩夢,夢中翻來覆去就是鰥殘孤獨廢疾那六個字。醒來時我想將那張符咒付之一炬,等拿出來看時,卻發現這個『孤』字上,原本只是淡淡的紅色痕跡的那個圓圈,忽然加重了,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他的手指點在那個字上,星月之下,紅色的朱圈在他的手指旁如一朵詭異的紅花綻放,又像是鮮血的痕跡湮沒開去,觸目驚心。「也是在那一天,那一刻,京中送來八百里急件,我打開來看,才發現,那上面寫的,是我母妃的死訊。」

  就在紅圈圈定「孤」的那一日,他真正地成了孤兒,再無父母。

  黃梓瑕看見他的手從符紙上收了回來,無意識地緊握成拳,他那雙極好看的手,因為握得太緊了,連骨節都微微發白。她不由自主地說:「或許,只是巧合而已,王爺無需想太多。」

  「在接到我母妃的死訊,從徐州回京的路上,我曾經遇到過一次刺殺。我被刺中左臂,雖然傷口不深,但武器上卻淬了毒,隨行的軍醫都說,我的手臂是保不住了,若要活命,只有將我的左臂棄掉。」他的右手輕撫住自己的左臂,仿佛那種傷痛還在自己的身上,「那時,我將帶在自己身邊的這張符紙拿出來,看見了那上面,鮮豔的紅圈正在隱隱顯現出來,圈定的,正是那一個『殘』字。」

  暗夜無聲,疾風忽來,燈籠在風中猛然轉了一圈,燈光幽幽地打在他們的身邊,那張上面有著猩紅圓圈的符紙在風中飛動著下角,仿佛命運在波動一般。

  李舒白看著她,神情平靜得幾乎僵硬:「你,知道我當時怎麼做?」

  黃梓瑕手握著那張符紙,站在橫飛的那一隻只宮燈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說:「我猜,王爺定是拘捕軍醫,拷問元兇。」

  李舒白原本一直繃著的臉,緩緩地鬆弛下來,甚至,在暈紅的燈光下,唇角似乎浮起了一絲笑意。他原本一直冷淡的面容,此時在笑容的映襯下,忽然顯出一種春風襲人的柔軟明淨來。即使那種笑意十分淡薄,卻也無法掩住他內心流露出來的東西。他說:「黃梓瑕,你果然和我一樣,都是不信命的人。」

  「我在蜀郡三年,經手過二十六樁命案,其中八樁有鬼神傳言。但最後真相大白,都不過是有所企圖的人在裝神弄鬼。再比如,前幾天的四方案,也是假託鬼神之說。」黃梓瑕將手按在他那張符紙上,說,「就比如這張符紙,王爺之前所說的這些,已經足以揭示幕後人的意圖。」

  李舒白望著她,愉快地說:「不如你說一說?」

  她抬手一摸鬢邊,在摸到自己頭上挽發的那根木簪時,手停了一下,顯然是想起了上次自己頭髮披散下來的狼狽。所以她放下手,用指尖在欄杆上畫了一個「一」字,然後才說:「第一,這張符紙的出現,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才可以做到,所以,必定是你身邊人有所企圖,所以悄悄將這東西放在你準備去的地方——徐州城樓上。」

  說著,她的手指在欄杆上又畫了兩道橫:「第二,符紙上面紅圈的出現,是這張符紙在你身邊的時候,突然改變的,所以,這個人不僅跟著你上了城樓,還在你左右隨時可以接觸到你的一切,應該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比如侍從。」

  「第三,軍醫所診治的病,與這張符紙暗合,這說明,你身邊不止一個,而是潛伏了兩個以上的作祟者,至少,有一個是軍醫,還有一個是你的左右。」說完,她收回自己的手,吹了吹自己的指尖,作了總結,「順著軍醫這條線,應該能找出那個躲在暗處的左右。」

  李舒白不置可否,繼續說:「當時軍醫在第一時間自盡,而我將自己多年來培養的那幾個侍衛,全都在日後陸續遣往各處,再也不準備召回他們。」

  黃梓瑕的目光落在那張符紙上:「可那上面……」好像殘字上的紅圈又退掉了,只餘了一點淡淡痕跡。

  「我的手臂經過半年多的治療保住了,所以這個殘字上的紅圈,也漸漸不見了。但我的左臂現在已經廢掉了。只能做一些日常的事情,寫寫畫畫什麼的還可以,卻再也無法用劍開弓了。」他將自己的左手伸出來,在她面前動了動手指,「其實我以前,是慣用左手的。」

  一個慣用左手的人,在自己的慣用手廢掉之後,迅速地就訓練好了自己的右手,其中的艱辛,估計一般人都不會懂。

  一想起他把自己從馬車內揪出來的利落身手,黃梓瑕不覺深深地佩服起面前這個人來。至少,她覺得自己很可能沒有這樣的意志,能從頭再來,把二十來年都不慣用的右手訓練成這樣。

  「原本,我以為在我遣散了原來的身邊人之後,這件事已成過去,所以我也一直把這張符紙妥善放置在秘密的地方,因為,我還希望借助這張符紙把身邊那條暗線給揪出來。然而,就在前幾日,聽說皇上要給我擇選王妃的時候,我想起了這張符紙上的『鰥』字,便取出來看了一下,結果卻發現,這張符紙上,忽然又出現了一個紅圈,這一次,就落定在『鰥』字上。」他將符紙拿起來,手指按在那個被朱紅色圈起來的「鰥」上,臉上露出嘲譏的笑容,「男子喪妻謂之鰥,看來我成親這件事,也許會遭受到什麼意想不到的變故。」

  黃梓瑕從他的手中取過這張符紙,仔細地端詳著。那上面的朱紅色,看起來確實比「孤」上面的那個較新,所以那種猩紅如血的顏色也就更顯得猙獰迫人。

  「不可思議,仿佛像是神鬼作祟,命中註定。在時隔三四年之後,這張符紙又忽然湧起了新的血花。」李舒白緩緩地說,「我身邊的人都已換過多次,而且我藏這張符紙時,比我處理那些軍機要務都要妥善,卻沒想到,原本應該絕對不可能出現紕漏的這張符紙,終於還是浮現出了不祥之兆。」

  黃梓瑕放下符紙,說:「看來,這張符紙,或許比我們想像的,要複雜得多。」

  「嗯。」他應著,停頓了半晌,然後才緩緩地說,「總之,這一次,肯定會有人要拿我的婚事興風作浪。而我選中的這個王妃,琅琊王家的女兒,似乎背後也有著不簡單的來歷。若我的婚姻被人拿來利用,或因此而有人要興風作浪,大做文章,比如——」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許久,才說:「我忽然想起來了,琅琊王家的長房長孫王蘊,似乎就是你的未婚夫。你抵死不願嫁給他,甚至連家人都毒殺,簡直是他有生以來最大的恥辱。這種恥辱,他可以忍,我卻無法忍。」

  「我沒有殺我父母家人。」她咬緊下唇,一字一頓地說,「若你要我幫你,就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此事。」

  他瞥她一眼,說:「我只是轉述別人的看法,並不是我的。」

  她輕咬著下唇,低聲問:「你什麼時候開始相信我沒有殺害家人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站起來,走過水上曲折的小橋,似乎不想再和她說什麼了。

  他們沿著燈光幽微的夾道小路往燈火通明的樓閣深處走去。黃梓瑕跟在他身後,聽到他緩緩地說:「是啊,因為我看過你的手掌,看出你沒有殺人。」

  她怔了怔,然後立即挑出他話裡的紕漏:「你上次看我的手掌時,明明是說從我的掌紋中看出我毒殺了親人,所以才推斷出我的身份!」

  「騙你的。」

  「那你上次又是如何看出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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