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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第二日,刑部與大理寺同審,核對了兇器,確定是殺害前幾個死者的兇器無疑。又在兇手住宿的客棧中翻出兇犯抄寫的經文,與兇手在現場留下的字跡相對,提筆走筆習慣完全吻合。

  兇犯自知無法抵賴,只能供認不諱,並將前幾次殺人的細節和緣由和盤托出,自此,京城喧喧嚷嚷三個多月的四方案一舉告破。

  大明宮紫宸殿,最近一直身體不適的皇帝李漼,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頓時有了精神,命人召諸王及大理寺少卿崔純湛、刑部侍郎王麟等覲見。

  「換件衣服,跟我進宮。」

  黃梓瑕剛剛補完眠,跑到語冰堂去見李舒白,他就示意她。

  黃梓瑕有點詫異,問:「進宮?」

  「我說過,若你十天之內能破了這個案件,才有資格替我做事。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有一件事情要你替我去辦,而這件事,需要給你一個確定的身份。」他站起身,姿態閒散而優雅,完全不像是在和別人談交易的模樣,「總之,今天是你這個王府小宦官重要的日子,我不帶著你去,豈不是少了很多好玩的熱鬧?」

  她低頭,「是」了一聲。

  李舒白又走到門口,吩咐侍立在那裡的人:「叫景翌過來。」

  不一會兒景翌就來了,是個極乾淨伶俐的長相,打量了黃梓瑕幾眼,然後才問:「王爺有何吩咐?」

  李舒白慢悠悠問:「你是我手下掌管府中人事的,我問你,如今府中有多少在冊宦官?」

  「一共是三百六十七人。」

  「若是三百六十七人忽然變成了三百六十八人呢?」

  景翌會意,又看了黃梓瑕一眼,略一思忖,說:「奴婢記得,去年九成宮暴雨天災,失散不少小宦官。那些宦官大都是孤兒被送進宮的,有些屍骨無存,至今沒有下落。」

  李舒白點頭:「這麼說,她可能是九成宮中離散的小宦官?」

  景翌很誠懇地說:「小的就是這麼猜測的,但具體是誰,卻還想不起來,請王爺容我去查看一下檔案。」

  李舒白揮手示意他下去。不一會兒,他捧著一本厚厚的名冊過來,說:「奴婢已經查到了,九成宮中有位小宦官,名叫楊崇古,負責的是『常與煙嵐』閣的灑掃。年約十六七歲,身高五尺五寸,纖細瘦弱。他是孤兒進宮,在九成宮中又孤僻無友,一個人呆在煙嵐閣中,是以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在了去年天災中,宮中已經註銷了他的名檔。」

  「嗯,只是沒想到,這個楊崇古大難不死,入了我的王府。」李舒白看著黃梓瑕,問,「景翌說的這個身份,你覺得怎麼樣?」

  黃梓瑕站在那裡,感慨萬千。她逃亡了數月之久,千山萬水拼命遮掩身份,誰知就這麼短短一段話,她就能擁有另一個身份,成為另一個人,從此光明正大出現在別人面前,再也不需要遮遮掩掩。

  本朝夔王李舒白所說的話,有誰能質疑,又有誰敢質疑呢?

  所以她對著李舒白躬身行禮,說:「奴婢楊崇古,多謝王爺。」

  從大明宮建福門進入,在穿過重重疊疊的朱門與高牆之後,便看見高高佇立的含元殿,在高臺之上重殿連闕,就如鳳凰展翼環抱著所有進入宮門的人。

  含元殿之後,是莊嚴華美的紫宸殿,殿后金碧輝煌的飛簷斗拱連綿不絕,直至目光所窮之處。

  紫宸殿是內殿,近年來皇上召見內臣也不大在含元殿了,尤其是和王公近臣,多在紫宸殿。黃梓瑕在殿內等待不久,身著玄色常服的皇帝便在宦官們的簇擁中進來,身形略顯豐腴,卻並不肥胖,圓潤的下巴,細長的眉眼,自有一種可親的模樣。

  皇帝李漼,今年不過三十五歲,但自十來年前被宦官擁戴登基之後,十年來一直縱情聲色,不理朝政。若說是個太平天子雖然有點勉強,不過倒也沒做什麼擾民的事情,老百姓也還算安定。

  黃梓瑕心想,雖然是兄弟,但皇帝看起來倒比李舒白溫和多了。又看看昭王李汭他們,又在心裡想,所有人看起來都比這個李舒白好糊弄啊,為什麼偏偏能幫自己的,只能是這種人。

  皇帝坐定,滿臉笑意對李舒白道:「四弟,真是從來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得倒你啊,這四方案,朕前日才想過是不是要托你辦理,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昨晚你就已經破案了,果真是神速。」

  李舒白說道:「這倒並不是臣弟的功勞,破案的另有其人。」

  皇帝的目光落在崔純湛的身上,崔純湛趕緊誠惶誠恐地躬身道:「此案得破,一切都靠夔王。臣等有罪,臣等只在城東巡視,不聽夔王指示,是夔王隻身前往,現場力擒真凶,破了此案。」

  皇帝的眼睛這才落在李舒白身後的黃梓瑕身上,問:「四弟,你身後那個小宦官,似乎平日未曾見過?」

  「啟稟皇上,這位就是破案的人,所以臣弟不敢居功,帶她上殿來面聖。」

  眾人頓時都訝異地打量著黃梓瑕,見這小宦官面容清秀絕倫,只是始終垂著眼睫毛,臉色平靜,連髮絲都沒有動一下。

  皇帝笑道:「這是內殿,朕平時與兄弟等也都隨便慣了。你看,今日都是朕一班兄弟,純湛亦是崔太妃的侄子,王尚書是皇后的叔父,你這小宦官也不必太過拘束。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楊崇古,叩見皇上。」她上前跪拜行禮。

  康王李汶畢竟年輕,見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紀,趕緊跳出來追問:「你就是破案的人嗎?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呢,你趕緊跟我說說,這案子不是四方案嗎?為什麼南西北都出了命案,最後一個卻不是在東面?」

  黃梓瑕抬頭看皇帝,見他點頭,才解釋道:「這只是人心思考慣性,結合了『常樂我淨』菩提四面之後,又見案件發生在京城北、南、西各面,便認為兇手殺人的規律是東南西北。誰知兇手殺人,正是借了這個名號,卻不是以這個規律來的。其實之前兇手殺的第三個人,是在城西南常安坊,根本不是城正西。所以我想,按照四方來定案,本就是一個錯誤。」

  昭王李汭趕緊追問:「那麼,我事後聽說,你們第一日將兇手下手的目標定為京東南,第二日定在京西北的普寧坊,又是什麼原因?」

  「此案千頭萬緒,要從莊真法師念錯的那一句法言說起。」黃梓瑕細細說道,「那日在建弼宮,我聽諸位王爺說起案件細節,那位莊真法師在盂蘭盆會那日,想必念的經文洋洋灑灑不外千言,但兇手卻能一下子聽出佛經中那念錯的一個字,若不是佛門中人,必定是熟知佛家經典的信徒。而京城宵禁,若要在各處殺人唯有當日事先留宿於各處,前幾個事發之地沒有佛寺等,一個和尚留宿必定引起他人注意,因此,信徒作案的機會較大。而此人殘殺多人,必定不是真正皈佛之人,定是被民間歪門邪道所迷。迷信之人,必有信賴。按照前面推斷,此事不是依照四面八方的傳言而來,於是我又想到,迷信的人還經常有一個習慣,就是行事必看曆書。」

  所以她在翻看了曆書之後,發現兇手行兇的方位與曆書上當日測定的吉利方位完全契合,第三次凶案發生之日,曆書上寫著大利西南,又翻看前兩次殺人之日,一個是大利正北,一個是大利正南,正合兇手殺人方位。因此她猜想,兇手殺人,必定以曆書為准,而非眾人猜測的,四方各一人。

  而李舒白也在她翻看曆書之後,立即注意到了這一點,於是在大利西北的那一日,兩人才一起埋伏在普甯坊那個孕婦家前,來個守株待兔。

  「原來如此!」李汶趕緊又問,「那麼,你是怎麼知道兇手肯定會對那一家下手的?怎麼知道這一次的目標必定是孕婦?」

  「因前面三人喪生,一個更夫是老人,一個是壯年鐵匠,這兩人被殺尚且不提,善堂的那個小孩,卻孤弱衰竭,正在瀕死之際,就算不殺他也活不了幾時了,兇手殺他又為了什麼?」黃梓瑕說著,略一停頓,才說,「然後我注意到了一件事,便是那位壯年鐵匠,他被殺害的地方,是在藥堂——換言之,他是在去看病的時候,被殺害的。」

  李汶還在思索,李潤在旁手握酒杯,輕歎道:「人生四苦,生老病死。」

  「正是如此。一老,一病,一死。如今唯一剩下的,只有生字——而那個孕婦,正是長安西北即將生產臨盆的唯一一個,若兇手要在那一天下手,盯上的只可能是這個目標。而那天他前去殺人時,又剛好遇上產婦臨盆,他大喜過望,還以為是上天在幫他完成這個『生』。」崔純湛歎道,「大理寺和刑部聯手審訊,兇手供認不諱,原來他家人遭災,一月之內死得只剩他一人。他懼怕憂思之下,信了西域傳來的一種教派,此教在西域也是人人喊打,誰知卻傳到了中原,上面有一種邪法,是說災厄可以傳渡給他人,他邪火上身,信了那說法,以為殺了那四個人,自己便可以超脫四苦,自此後逍遙自在,無病無災。他現在身陷牢獄,還執迷不悟,在獄中大吵大鬧,說自己是以佛經度人度己,真是死不悔改!」

  殿內一片寂靜,皇帝揮手說:「朕看也不必等到秋後了,既然已經供認,又物證齊全,這樣罪大惡極的東西還留著幹什麼?這幾日你們把案情理一理,免得他還呼叫吵鬧。」

  「此事定然是死罪,不知皇上的意思是?」

  「腰斬吧。」

  京城喧鬧數月的血案就此落下帷幕。眾人想著那幾樁慘案,又見面前這個十六七歲的瘦弱小宦官,站在那裡就跟一枝初春的柳條似的。可就是這樣一個纖弱少年,從所有人束手無策、毫無頭緒的一堆亂麻中,輕輕巧巧扯出了第一根線頭,理出了所有思路,不覺心中都油然湧出一種莫名的情緒來。

  李汭笑道:「這小宦官真是聰明靈透,難怪上次我向四哥討要,四哥都捨不得點頭。」

  李舒白笑道:「九弟胡說,我當時未曾說過一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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