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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還好,就在你回長安不久,居然讓我拼成了!」素瓷忽的面露喜色,隨即臉色黯淡,「我將拼好的文字送與太子殿下,我想,他若知道你當時的心意,必能與你全然冰釋前嫌,自你離開後,他日夜為你苦惱,素瓷看著也是十分心痛。可是,沒想到你依舊要離開他——」她眸中淚光泫然,每每提及李豫,總有亮色一掠。

  沈珍珠想起數月前那日,李豫忽然趕到宜春/宮,將她猝然而緊緊的擁抱,只說:「此生,我辜負你的,實在太多。」大約就在那日,李豫由素瓷手中拿到了拼湊好的信箋,知曉了她留下的那句話。

  相濡以沫,未若相望於江湖。

  而素瓷,在與李豫數年來的相對中,那顆心,早就一點一滴傾向他。她為獨孤鏡受制於張皇後,不過是被利用,以張皇後與獨孤鏡的狼狽為奸,想是作戲而已。可是獨孤鏡真對素瓷全無一絲姐妹之情麼?獨孤鏡臨死時古怪的眼神在沈珍珠腦海中交錯,得意,求懇,陰毒?獨孤鏡的許多心思,是她無法解破的。

  沈珍珠站起緩緩走至素瓷跟前,說:「當年之事,就算沒有你告密,我與他,也必是這樣的結局。千錯萬錯,皆是造化弄人,我不怪你。再說,這幾年你替我照料適兒,這份情,我是永遠難以償還的。你若是要跪著不起,我就跪給你看了,看我們姐妹,誰欠誰的情更多!」微微一笑,作勢真要跪下,素瓷急忙撐起半邊身子扶住沈珍珠,泣道:「小姐,我無地自容。」

  沈珍珠撲哧笑出聲,「你呀你,為甚要多想呢?我和陛下早和好如初,現在暫時離開,不過是因為身體緣故離宮靜養,必會回來的。」

  素瓷拭淚,疑惑的看著沈珍珠,「真的麼?小姐你不要騙我,你說個准信,最遲幾時回來?」

  沈珍珠見她緊盯著自己,問得極其認真,便眨眨眼,戲謔般笑道:「最遲?恩,待我想想——」作苦思冥想狀背身踱了幾步,煞有其事的轉身,口氣鄭重,「我想總不會遲於五十、八十、一百年以後,你魂歸太虛之時吧!」素瓷微顯些許喜色,像是心頭長舒了口氣,眸中尚有淚花,說道:「小姐,我方才說話的口氣,真象許多年以前待字閨中時……」

  她說:「那時的小姐,和我,還有紅蕊姐姐,真是每日歡樂無比。」

  四月十五日,李豫御駕回鑾。

  自回長安後,李豫每日在宜春/宮中呆的時間越來越長,長到沈珍珠數次提醒新君當以國事為重。李豫我行我素,他陪在她身邊,更多時候什麼也沒有說、沒有做,坐在窗前,看她服藥,看她逗弄李適與升平,看她與慕容林致、薛鴻現、素瓷慢聲細語的談天說地,時不時與他目光相接,會意而笑。

  他明顯憔悴下來,新皇聽政,史朝義餘孽未盡,總不比為儲君,如今國事無論大小,均得一一過問。

  五月初五,李豫整日演排登極之儀,入夜方至宜春/宮。卻見大大小小的行囊裝點齊備,井井有序的堆放在幾案上,沈珍珠坐在榻上,懷抱升平,呢喃有語,見著他進來,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李豫走近,見升平半眯著眼,嘟著小嘴,正是將睡未睡憨態可掬時,便隨手將升平接入自己懷中,輕輕搖晃,不多時遞與沈珍珠看,相對微笑——女兒發出輕微的鼾聲,睡著了。

  待嬤嬤接過升平,宮女侍從全都退下,李豫扶著沈珍珠倚榻躺著,說道:「明日一定要走?」他的目光掃過來,光華明亮,沈珍珠點頭。他也仰身躺下,在她身側低聲耳語:「能不能,再晚一日,我明日行登極大典,後日便可立你為後。你……後日再走好不好?」說話中攬過她的身子,讓她頭枕在他懷中。沈珍珠搖頭,他感覺到了,只是歎息,「那好,你總得待我登極後再走吧,……一定要讓我送你。」沈珍珠笑出聲:「這是當然,我一定等你,等大唐的天下,我還得規規矩矩的拜見陛下呢!」李豫手上一緊,將她著力摟住,沉聲說道:「一定要等我!」

  沈珍珠困意又至,笑著,口齒不清:「一定……你答應我的事,也要做到,要複素瓷本姓,好好待她,涵若妹妹去了,惟有素瓷了。我若當皇后,她必要做貴……」話還沒有說完,人已經睡著了。

  李豫摟著她溫軟的身軀,一動也不敢動。今夜窗外無月,樹影婆娑,有鳥叫,有蟬聲陣陣,他已然富有天下,卻覺得黑暗無邊無際,噬骨淒冷,將他層層包裹……

  五月初六,驕陽灩灩,一道道泄灑落地的金色光芒映射到大明宮諸殿的琉璃瓦上,輝煌燦爛,教人睜不開眼。李豫服袞冕,於含元殿即皇帝位,受百官朝賀,諸邦朝拜,禮儀隆重,大赦天下,廣詔百姓,是為唐代宗。

  登極大典禮畢時已近正午,李豫步行至大殿正門,群臣漸散,已各自三三兩兩往丹鳳門出宮城。

  「陛下,微臣馮翌,有事啟奏。」風生衣由側邊閃現,恭身道。

  李豫心中有事,掃過他一眼,說道:「今日朝會已散,有事明日再奏,退下。」

  風生衣並未退下,沉聲道:「這是微臣的私事——求陛下恩准微臣辭官歸隱。」

  李豫側首看他,口氣淡然:「辭官?你竟會在功成之時辭官?可忘記了當年你投效朕的時候,一番豪氣干雲?」

  風生衣道:「陛下的救助、知遇之恩,微臣永志難忘。當年臣以功名為念,如今雖薄有成就,卻覺全失樂趣,陛下已榮登大寶,風生衣去意已決,餘生惟願長劍飄零,雲遊四海。求陛下成全。」

  「長劍飄零,雲遊四海。」李豫嘴角勾出一抹恍惚的笑,倏的笑意全斂,說道:「好,朕准了你!不過,你在走之前,須得替朕辦最後一件事——」

  「請陛下示下,臣萬死不辭!」風生衣抬頭,卻見李豫目光微轉,朝著那群往丹鳳門行去的大臣們瞅去,最後定格在其中一人的背影上——李輔國,今日朝堂之上,因其誅殺張皇後、李係,加封行軍司馬,特賜宮外宅第居住。

  「臣明白了。」風生衣低聲說,李豫不動聲色的頜首。

  早有肩輿在光范門等候李豫下朝。李豫神色肅清,上得肩輿只說得一個「快」字,八名扛抬肩輿的內侍早撒開腳步,飛也般往宜春/宮方向行進。由光範門,經興安門、西內苑、玄福門,至宜春/宮,也有十餘裡路程,那肩輿原是皇帝特用的,裝飾隆重奢華,抬得時間久了,內侍腳下力乏,李豫心急如火灼,眼見將至玄福門,數名內侍已歪歪倒倒,喝聲「停」,一腳踏下肩輿,疾步自往宜春/宮奔行而去。

  天氣已是極熱,他所著的袞冕為冕與中單、玄衣、纁裳配套,甚為繁複笨重,汗水滴滴浸透出來,嚴明跟在身後低聲勸說:「陛下未若稍作寬衣,輕裝前行?」

  李豫不答,腳下步子更加快了,踏入宜春/宮後院大門,一路內侍宮女、侍衛跪倒一片,

  終於進到內室,一把掀起薄紗帷幕,這顆心方稍稍放回原位。沈珍珠側身立於窗畔,陽光投射到她消瘦已極的面頰上,空氣中沒有風流動,四方靜謐,聽到聲響,她掉過頭來,眸中光華緩緩流動,竟是華美難言,驀的展顏一笑,縱身躍入他的懷間。李豫手足無措,全不知自己該如何說該如何做,只知全力將她緊緊抱住,此時此世,再不能分開。

  此時此世,再不能分開。

  然而愈抱得緊實,心頭愈發空虛難禁,竟有一種莫名的衝動,只願懷抱著她,縱身躍入時間與空間交錯的罅隙裡,再也不要走出來。

  他聽到自己笑著說:「我還真怕你已經走了。」

  「怎麼會?」她柔聲也是笑,「我答應過你,一定會等你回來。」

  李豫點頭,展開衣袍,強自笑道:「你看,我著這身袞冕,好看麼?」

  沈珍珠笑著上下打量,拉起他一方繪著龍、山、華蟲、火和宗彝的袍袖細看,嘖嘖贊道:「我從未看過哪位皇上穿袞冕如此英武挺拔的,俶,你終於得償所願——」忽的腦中一陣昏眩,李豫忙提手將她挽住,沈珍珠已回復過來,自笑道:「瞧我這身子,確需隨著林致她們好好將養了。」

  李豫悶聲道:「行李都備好了?」

  沈珍珠纖指撫過李豫的面龐,笑道:「瞧你,我不過只去一年半載。行李早就搬到重明門外的馬車上,林致和鴻現妹妹已等了我好半天,這樣大熱的天,可不好叫她倆再久等。方才我到素瓷那裡看過適兒與升平,他們都很好,我就不打擾他們兄妹嬉戲玩樂了。」

  李豫還是點頭,聲音沉悶,「那你便出發吧。」

  沈珍珠輕咬雙唇,道:「我便走了,你穿成這樣,也不必送我。自有肩輿抬我出去便可。」

  李豫終於側過頭,左掌死死的抵著文杏大柱,說:「好。」

  沈珍珠曲身朝他微福,正待轉身,他卻猝然將她腰肢一攬,她胸臆激蕩,萬般心緒哽咽在心,說不出一句話,只能任由他緊緊擁住,他聲音喑啞乾澀:「我會等你。」

  他慢慢放手,後退,背過身去。

  她的淚水反倒充盈眼簾,絕然轉身。

  肩輿行得不緊不慢,至永福門停下,需步行數十步方至重明門。沈珍珠行得極緩慢,一步比一步艱難,卻執意不讓身畔宮女攙扶。待行至重明門正門處,見慕容林致與薛鴻現並一輛馬車正等候著她,她腳下一軟,慕容林致與薛鴻現雙雙奔上,一左一右將她扶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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