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珍珠傳奇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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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婼啜泣著說:「他早已知道自己不治,葉護以極小的藥量暗地裡在飲食中下毒,日積月累,等到覺察,早就深入肺腑無法醫治。要誅殺葉護何其容易,他設下這樣一個計謀,是要讓葉護和異志的部族自動現形,從而收攏歸心,也替移地建清除日後的危機和障礙。」 她要怎樣才能原諒自己。她從來都這般忽略他,他永遠會在她需要時庇佑她,她以為他英雄蓋世,上天下地,無所不能。所以她忽略他,他多次流露出的不適與疲憊,她從未放在心上。他說曾遇見過慕容林致,她竟沒有深想過——原來就連慕容林致也對他所中之毒束手無策。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他也會死,在她面前死去。 這樣殘忍,像是懲罰她的過錯。 「我雖然是他名義上的妻子,」李婼說,「可你也知道,我很怕——我敬佩他,卻無法再對男子傾心。他的心思,我更是早就知曉。嫂嫂,你何其有幸,可惜你、我、他,還有……,都是註定家國一體,我們得到的越多,要拋舍的就更多。」 重逢以來,對她,他一直矛盾交織。明知已無法再愛,他卻無法停止,仍舊朝她伸出手;而她,回饋他的,只有失望複失望。 她無聲飲泣。 「三日後葬禮,」李婼接著說,「可汗早有吩咐下來,若你願意,可以隨哲米依至敦煌,有她照顧你,那裡幾乎與世隔絕。他叮囑過哲米依——這樣,他最放心。」 沈珍珠緩緩抬頭,她不敢想像,他,竟然早為安排好一切。 「嫂嫂,你是什麼打算——」李婼問詢,旋即語調一頓,低聲喚了聲:「皇兄——」 沈珍珠沒有回首。她的身軀被李豫輕柔的扶撐住,聽他在耳畔溫言:「你累了,隨我走。」 她確實累。累得好似溺水之人,僅剩最後喘息機會。她艱難的站起,緩緩放離默延啜的手,他送予她的那柄匕首,在她胸間微微發顫,他不在了,過往與未來,都成虛妄。 她任由李豫扶攜朝前走。星月遠遁,夜色如漆,這個季節的夜晚,竟有凜冽入骨的寒風,深深滲入她的骨髓。 她朝前走。李豫扶著她,一路無言無語。 走入哈刺巴刺合孫城,進入王宮,踏入她曾經住過的房間。 房間纖塵不染,她曾穿過的回鶻裝齊整的置在床頭,銅鏡光可鑒人。 八年的時光,他的王庭原來一直這樣朝她敞開著。 然而他已不在。 他已不在。 李豫的指尖微涼,她一點一點抽出自己的手,緩步坐至榻上,側身,頭方觸著玉枕,困倦已極,頓時昏昏沉沉睡過去。 沈珍珠知道自己定是睡了很久,她做了許多夢,似真如幻,遊移其中。默延啜縱馬朝她馳騁而來,草原廣闊,笑聲朗朗,驀地裡冷箭截空,他笑容凝止,她失聲大叫,醒來坐起,身側立時有人扶住她:「嫂嫂」。 「哲米依?」她失神半晌才認出哲米依。哲米依含淚點頭,她全身鎬素,未施脂粉,雙目紅腫如桃,與平日形貌大不相同。沈珍珠一見哲米依,不知怎麼的心中悲慟頓時觸發,合身摟住哲米依,痛哭失聲,哲米依原已哭過數回,又是一陣大哭,半晌兩人方稍稍釋懷。哲米依助她穿好衣裳,複扶她躺上床,方說道:「你能哭出來,我也就放心了。這件事是可汗要刻意瞞著你,你不必自責。他為防你發覺,若有你在場,連每日該服的藥都免了,他做事處處謹慎,或要刻意瞞你,你必是不能發現的。」 沈珍珠恍惚中想起,她與他在只斤澤重逢的那夜談話中,頓莫賀多次叩門,那求懇的語調歷歷在耳,原來,他竟是求默延啜服藥。而他與她來返特爾裡,他亦一直未用過任何藥物。她悲痛難禁:「是我害了他!」 哲米依道:「若你這樣想,就太不領會可汗的苦心。可汗,他這樣驕傲,寧願死,也不會在你面前露出病弱之態。定時不誤的服藥,最多只可讓他多活數日——這一路由只斤澤行來,他雖然不說,我也可以看出:他後悔,他後悔讓你留在他身邊,後悔給予你承諾。這個承諾,他無法實現。」 沈珍珠道:「不,這個承諾可以實現。」她聲音哽咽,「我會留在回紇,守在他的身旁。」 哲米依身子聳然一動,驚得來不得拭去臉上淚水:「你,你說什麼?!」沈珍珠拉過她的手,溫柔而堅定的說:「你不必驚訝,我不打算跟你去敦煌,我要留在回紇,牧羊牧馬也好,逐水草而居也罷工,有婼兒照應我,不需為我擔心。」她要留在這裡,哪怕他永遠離開,然而這山水草木,終歸有他的氣息與精魂。 哲米依卻是搖頭,聽得門楣微響,李豫走入房中,說道:「太子殿下來了,嫂嫂你還是與他商議後,再加考慮吧。」站起朝李豫微微欠身,快步離開。 李豫神色清斂,坐至榻上,沉吟半刻,執起沈珍珠一隻手,低聲道:「跟我回去罷。過往種種,無論孰對孰非,我們都拋開不計,好麼?」 他目光溫和,柔情暗蘊。這樣的目光,她太久未見。她生生的別過頭,說道:「方才我與哲米依的談話,你沒有聽見麼?我與你已然和離,現在我的心中已只有他。我會留下來,永遠陪著他。」 「不是這樣!」李豫沉聲怒嚎,執住她的雙肩,咬牙長吞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由始至終,你從未移情於他。你千里迢迢來回紇尋我,這份情誼,我莫非當真不知?你要留下,是因為愧疚。他死了,你這樣傷心難過,我不怪你。可有沒有想過:你執意不肯跟我回去,若有一天,我病死、我被人刺殺死了,你我天人永隔,你會不會再象今天這樣的後悔難過?」 沈珍珠聽得李豫說到「我病死、我被人刺殺死了」這句時,本就痛徹心扉的,似再被狠狠刺上一刀,臉色煞白,倏的抬頭,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李豫,一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深重的恐懼挾著寒意,由胸臆間涔涔泛上,胸口悶得發慌,支持不住撫胸喘息。李豫便知話說得重了,忙上前半摟著她,手輕拍她後背,道:「是我胡說,嚇著你了。我負你良多,你也得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將功贖罪。更何況,……我們有孩子了——」 沈珍珠沒有聽懂他的話,喘息著喃喃重複:「孩子?——適兒?」 李豫卻將手輕輕撫上她腹部,嘴角微微上揚,說道:「不是適兒。我是說,你又有了——」 「什麼?!」沈珍珠只覺腦中轟的一下,張惶而驚異,李豫道:「這一天一夜你昏睡時我替你把過脈,也請回紇的丈夫診過脈,你已懷孕一月有餘。」 沈珍珠萬萬沒料到,當日在山洞中荒唐一夜,竟釀下如此後果,真是欲哭無淚,她無力的靠倒在榻上,搖頭道:「不,就算是有了孩兒,我也不會跟你回去。我隨哲米依到敦煌,我會好好撫育這個孩子。」 李豫肅容,斷聲道:「不行!我決不會讓你與孩兒離開我,當日你生適兒我不在你身邊,教你受了無盡的苦,現在我身為儲君,怎能讓你再去敦煌那僻遠之地受苦!」沈珍珠無言的看著李豫,他對她之摯情,從來沒有絲毫移變,倒是她,面對默延啜竟起移情之念。這一刻意念浮動,人生苦短,有花堪折,何不就此隨他而去,相伴相惜,不離不棄? 李豫見她不聲不語,沉默稍會兒,乃接著勸道:「我知你對涵若之事耿耿於懷,可我見疑于父皇,若非涵若將張氏金礦予我,籌得征討安慶緒的軍資立下大功,眾臣擁戴,父皇豈能這樣快立我為儲君。當日涵若與我結盟時曾戲言:她既能助我,將張氏最重要之物奉於我;我若不能助她親手誅殺安慶緒,便要我娶她。雖是戲言,但我既不能達成結盟之諾,又怎能再失信於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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