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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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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延啜,」等走出洞穴,沈珍珠才輕聲說道,「昨日我對你所說的話,全然出自本意。然而昨晚,我又做下一樁錯事。我,……實屬不堪,再無顏對你。從前所說的,就此作罷吧。」默延啜握她的手驟然加緊,她輕輕「啊」了聲,見默延啜抿嘴直視前方, 臉上忽的抽搐了下,那神情,既似在極力壓制著苦痛,又象有什麼話強忍不發。 她愧疚不已,道:「是我不對,你責駡我幾句吧,也讓我心裡好受些。」緩緩將手抽回,默延啜倏的伸臂,捉住她的皓腕,凝目她良久,方若回神,說道:「你誤會了。我方才是在想:回紇你舉目無親,怕不怕?」 沈珍珠勉力笑道:「有你在,還有什麼可怕的?」 默延啜也慢慢自顧自的笑起來,往前邊走邊說:「是啊,我真是高興得昏頭了,恩,我是說,若有一日我死了、不在了,你在回紇舉目無親,那該怎麼辦?」 沈珍珠只覺胸口仿若有人用大磬敲了一下,咚的一聲亂跳,抬頭道:「你說什麼?!」 默延啜呵呵大笑:「你看你,我不過隨意頑笑幾句,就當真了!我會這般容易死?」 沈珍珠見他笑容酣暢,方定下心,笑道:「可不正是?你是回紇的大英雄,光耀千秋的大汗,哪裡會這樣容易不在了!」 默延啜更是放聲大笑:「那你可更要好好的陪著我這光耀古今的可汗,小心我有一日忽然不見了,你可莫要後悔終生!」 雨漸漸停了,默延啜扶她上馬,將馬匹上隨帶的水囊遞與她飲水解渴。這個洞穴在綠洲西北方向,甚是隱密。昨夜沈珍珠一人縱馬先行,默延啜開先還未太在意,後來一行人回至房舍,才知沈珍珠尚未歸來,這才犯急,分頭尋找。待發現沈珍珠丟棄的馬匹,默延啜更為慌張,生恐沈珍珠一時想不開,釀出大事。因大雨沖洗掉沈珍珠的足跡,且西方原野甚大,眾人兜兜轉轉反而各自走散。默延啜雖知這個山洞,但想著沈珍珠有意躲避,且山洞洞口隱蔽,她多半不會到洞口中,及至今日拂曉後雨下得稍小,他發現李豫所用馬匹在洞穴外,這才尋覓進來。 待沈珍珠飲完水,默延啜笑著說道:「還有一個好消息——哲米依已經到了!」 沈珍珠一直是強作歡笑,此際才真正稍稍展顏:「這麼快?不是說還有十幾日麼?」 默延啜笑道:「這個傻丫頭,一收到我派人送出的信,急得不得了一樣,攜帶著夫君,日夜兼程的就趕來了。」哲米依雖成婚多年且已產下一女,但在默延啜眼中口裡,永遠只是當年那個小丫頭。 第七十六章 決雲中斷開青天 默延啜自有要務處置,沈珍珠用過飯、梳洗後便迫不及待的去看哲米依。 有回紇兵丁領她到哲米依住處,仍是一間石舍,敲擊半晌方有人將門啟開,正是哲米依,連帶李承宷,並那位名喚頓莫賀的中年回紇人都在房中。 哲米依拉著沈珍珠的手,上下看道:「你來得正巧,我們正說要馬上去特爾裡,不然又要過好幾日才能再見了。」 沈珍珠見哲米依眼眶微紅,倒似剛剛哭過,詫異的說:「你怎麼了?怎麼好象哭過?」對李承宷道:「定是你欺負她了。」 哲米依忙揉揉眼睛,賠笑道:「沒有,沒有,應該是我們徹夜趕路,風沙太大,弄成眼睛這樣。承宷,你去預備下,去特爾裡越快越好!」李承宷答應著與頓莫賀共同出去了。 哲米依形貌較之兩年前圓潤許多,想是與李承宷一段佳偶天成,過得十分圓滿。這時哲米依急著要去特爾裡,沈珍珠只能長話短說,叮囑道:「可要千萬小心。」 哲米依坦然無懼,說道:「無妨,我料想就算事情不成,肅達也必定不會格外難為我。」稍與沈珍珠家常閒話幾句,但匆匆出發往赴特爾裡。 默延啜既已與李豫達成協議,昨日就開釋所有擄來的東宮侍從和內飛使,竟是一個不少,包括那些以「騰爾枝」迷倒悄悄擄走的,個個毫髮無傷。嚴明當日下午就來參拜沈珍珠,見著沈珍珠高興已極,納頭就拜,說道:「嚴某想煞娘娘了!」 沈珍珠親手將嚴明扶起,正色道:「將軍以後切不可再這樣稱呼我。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再回宮中,也不是太子妃。」 嚴明一聽,神情急切,抱拳道:「娘娘請聽我一言:為著鄴城的事,娘娘一定是誤會殿下了,其實——」正說到這裡,卻聽室外程元振高聲傳進話來:「嚴右率,太子殿下急詔,快來——」 嚴明眉頭緊縮,眼見話不能說完了,只得急急說道:「總之望娘娘聽嚴某忠言,不要再與殿下嘔氣生隙,今日嚴某來不及說了,娘娘有空好好想想,我,改日再向娘娘進言!」再一揖禮,飛也似的走了。 沈珍珠望著嚴明的背影,深深歎了口氣,所有的人,都將他與她的癥結弄錯,男女之間因情生間、因情生隙鬧出的誤會,只有情在人存,總歸有明瞭、複合的一天。而他與她,要對抗的卻是這天意高難問,這月臨高閣的深寒與無奈,奈莫能何? 這一晚睡至三更,忽有人敲響門櫛,將她驚醒。她問道:「誰?」 嚴明在門外低聲道:「娘娘,太子殿下傷口感染,現在發熱不退,娘娘去看看吧。」 李豫本已腹部受傷,又冒雨四處尋找她,全身濕透,雖然後來敷上藥粉,然傷口破損以致於斯。 沈珍珠擁著被衾,凝坐床上。要去看他,是多麼簡單的事,可是她該去嗎?他身子強健,這裡也有良醫,想來不會有事,必能挺過此關。莫若趁此機會,讓他絕了念想。她低聲對嚴明道:「你先去吧。」 嚴明聽話意以為沈珍珠隨後會至,「喏」了聲便疾步回去。 沈珍珠心亂如麻,卻是再也無法安枕,寤寐難安了約莫一兩個時辰,嚴明又在外叩門,聲音焦急了許多:「娘娘,嚴某求您,快去看看殿下吧,這樣的高熱下去,四面都是大漠,我怕,我怕——」 沈珍珠一咕碌坐起,問道:「他怎麼了?」 嚴明聲調惶切:「殿下開始說胡話了,大夫說這樣下去,只怕不好!娘娘,我跟您叩首,求您了——」聽得外頭「呯」的一聲悶響,嚴明當真在外開始磕頭。 沈珍珠從未見嚴明如此驚慌無措,轟的拉開大門:「將軍快請起,我們這就去罷。」 李豫床前已有數人守候,程元振急切的來返踱步,兩名回紇人在旁竊竊私語,瞧那裝束模樣多半是丈夫。待看見沈珍珠進來,均紛紛自動退閃,讓出一條道。程元振小聲道:「夫人,已服下藥了。大夫說殿下創口感染,加之憂急傷肝,方才如此。」 微風颯然,沈珍珠走近床榻,許久以來第一次這般近而認真的凝視李豫。他真是瘦削了太多,眼珠凹陷,嘴唇焦幹,面頰因發熱暈紅,額頭上正敷著一塊方巾,半閉著眼,如入夢魘,神情焦急,口中呐呐有語。 嚴明搶步上前,附在李豫耳邊說道:「殿下,沈妃娘娘來了!」李豫聞言仿佛略受震動,手猛力朝旁一撓,正捉住了沈珍珠的左臂。嚴明一時愣住了,沈珍珠朝他們揮揮手,略點點頭。這示意已是十分明顯,嚴明和程元振互望,與室中其他人一同退下。 沈珍珠俯首在李豫耳側,低聲道:「是我。」李豫迷迷糊糊的睜眼,眼皮沉重如山,眸中血絲密如蛛結,影影綽綽看見她熟悉的面龐,然全身痛楚,如被擱置於釘山刀林,費盡餘存氣力拼命掙扎,到底還是喘息著說出口:「別走……珍珠……」 沈珍珠五內如焚,她憶起當年李倓死後,李豫也是這般的重病發熱。然而現今的兇險,恐怕遠遠大於昔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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