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珍珠傳奇 | 上頁 下頁 |
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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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重逢異地,正是悲喜交加。沈珍珠暗察形勢,她沒有過關通牒實難由愁思岡通關至吳興,便暫且住在韋妃、劉潤處,易名為高月明。她天性聰穎,不過二三個月功夫就習得一口鄴城土音,有時與劉潤入山打獵,暗自于高山處觀察愁思岡地形,這才有為張涵若和唐軍領路一事。也正因為唐軍領路,在兩軍交戰衝擊中,她被沖散至叛軍陣前。雖身著男裝,安慶緒仍是一眼就認出她,縱馬上前,便如數年前曲江池畔一般,將她攬至馬上帶回鄴城。 被俘至鄴城後,沈珍珠開初也忐忑不安,不知安慶緒將怎樣對待她。會以她為人質,脅迫唐軍麼?還是會以為她是極好的誘誀,可引得旁人來救她,並一舉拿獲?如果安慶緒真有這些意圖,她或許會大笑幾聲——她已自絕于大唐皇室,她只是高月明,還有誰會關心她的生死,一切都是徒勞。然而安慶緒只將她關押在一間居室中二三十日,不理不睬,未有任何舉動。 直至今日,她被責令換回女裝見安慶緒。 她進入殿堂時,一群舞姬正在翩翩起舞,安慶緒哈哈大笑,聲音遠振數裡。鄴城雖小,這殿堂的裝禎卻讓人瞠目結舌,毫不遜於皇宮。 看見沈珍珠入殿,安慶緒並未止笑,揮揮手,數名宮女裝扮的將沈珍珠強行扶至下首一張幾案前坐下。安慶緒頭髮披散,形貌與幾年前相差不大,惟有右額上方有條寬近半寸的刀疤,平增猙獰之氣,已近臘月,卻還半敞衣裳,想是已喝了不少酒,愈發顯得形駭放浪,在沈珍珠眼中,甚且有幾分癲狂之狀。 「來,倒酒!」見沈珍珠坐下,安慶緒斜眼招招手,一名宮女便將沈珍珠坐前酒盅滿滿斟上。 沈珍珠皺眉看著安慶緒,此時歌樂正盛,舞姬中不乏媚態百出,趨前向安慶緒這位「大燕皇帝」示好者。 「珍珠,朕……」安慶緒搖搖晃晃的站起,迎著沈珍珠舉起酒杯,說話中停頓一會兒,又自笑起來:「他娘的,都什麼時候了,我還自稱什麼朕!……來,珍珠,且為我們同病相憐,幹一杯!……」 沈珍珠不動,冷冰冰的說道:「誰和你同病相憐!」 安慶緒「噫」了聲,道:「你嗓音怎麼變這樣了?是哪個敢薄待你,誰,誰!……」帶著醉意轉身指著一名宮女道:「是不是你?沒有侍奉好我的故交……你好大的膽子!」那宮女嚇得連連後退,身子如篩糠般連連說「沒有」,安慶緒哪管分說,隨手將案上長劍一拔,朝那宮女刺去,頓時血濺當場。那群舞姬嚇得尖聲亂叫,一時退的退躲的躲,不見個乾乾淨淨。 沈珍珠跳起來大喊:「安慶緒,你瘋了!」 安慶緒仰天狂笑:「是,我是瘋子!你看你看,我是皇帝,這皇宮、這天下,都是我的!哈哈哈……當然誰都知道,我快完了,什麼都沒有了,一無所有,一無所有!」忽然止住笑,指著沈珍珠,道:「你呢?你不是一樣?你可知道,你的殿下已從鄴城走了,回長安了,他不管你死活,你還指望著和他一輩子呢,怎麼樣?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你和我,竟然殊途同歸……」 沈珍珠看他一眼,複坐回原位:「你恐怕不知道,我與李俶早已和離,他何必理我生死。」 安慶緒有些驚訝,他搖晃著走至沈珍珠面前,弓下身軀,雙手支撐著幾案,面龐已距沈珍珠面頰極近。沈珍珠深覺此時的安慶緒既是可惡,又是可憐,原先的畏懼之心反倒去了,乃仰首與安慶緒對視。 「好!」安慶緒忽的一拍幾案,身軀搖晃著朝後退幾步,自笑自語道:「過了這麼些年,你的容貌怎的還和當年一樣,毫無變化?這樣也好,這樣也好……」他退至上首幾案前,隨手拿起一盅酒,咕咕咕的又灌下肚去,抹去嘴角酒漬,指著沈珍珠道:「你就留在鄴城罷,陪著我,呵呵……我們與這鬼地方同歸於盡……」 酒盅被他扔擲於地,發出「啪噠」脆響。他左右狂呼:「快拿酒來,拿酒來!今天是好日子,朕要痛飲三百杯,不醉不休!」見沈珍珠坐在原處不動,揮手道:「你去罷!鄴城內你想去哪裡逛就去哪裡,反正……呵呵……唐軍進不了城,你就算長了翅膀也出不了城,哈哈……去吧,去吧……」 安慶緒從此以後果真不再限制沈珍珠的自由,雖然總有一兩人跟隨身後,但沈珍珠在鄴城內四處閒逛從未被阻攔。 天氣漸漸轉冷,史思明已派出一萬兵丁駐紮在滏陽,與鄴城相呼應,唐軍無統帥以致久攻鄴城不下,十分疲累。看似形勢對安慶緒開始有利,然而安慶緒心知肚明——史思明「救駕」心存不良,表面是「救駕」,其實正是瞄準「大燕皇帝」之位而來,無論是敗于唐軍,還是史思明打敗唐軍入鄴城,他安慶緒都是死路一條,因而日日笙歌買醉,偶爾喚沈珍珠去他的「宮殿」一趟,他清醒時少酒醉時多,多數時候說不上幾句話便不知不覺睡著。 沈珍珠暗地裡著急,就算是輕生死,她也不願意這樣稀裡糊塗的為安慶緒殉葬。 度過正月,鄴城內糧食漸漸開始短缺。尤其百姓家中存糧本來不多,再被安慶緒屬下搜刮,部分百姓家中已然斷糧,軍中的粥飯一日比一日稀薄,沈珍珠雖不至於挨餓,然所供飯食明顯不如以前。 這日午後沈珍珠照舊在鄴城中閒逛。城中大街小巷乞丐明顯增多,個個蓬頭垢面,面黃肌瘦。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人人都沒有吃的,就算乞討又有何用? 轉過一條小巷,納頭與一人對面相撞,想是那人久餓無食力氣微弱,竟然被沈珍珠撞倒在地,低著頭「哎呀哎」的叫喚起來。沈珍珠心中過意不去,不顧此人衣著污穢,連忙上前去扶,問道:「老人家,有沒有——」那個「事」字還沒吐出來,此人忽的抬頭又急忙垂首。 「你——!」沈珍珠驚得目瞪口呆,雖然面前之人稍作喬裝,她仍舊可一眼認出——竟然是陳周!與此同時,她掌下被塞入一物。她瞬即反應過來,將掌下之物抵入衣袖中,語氣仍是殷切的:「老人家,可有被摔傷?」此時,跟隨她的兩人已經上來,不耐煩喝道:「沒事快滾,休在大爺前裝蒜。」陳周作唯唯喏喏狀,抖瑟著身軀,一步幾晃的,好半天才走遠。 當晚,沈珍珠乘夜半無人取出袖中之物,原來是一隻碧玉小瓶,另有一食指寬大小字條。就著夜光,可見字條上以小楷寫道:「善加珍重,臣等誓死救娘娘脫險。瓶中系劇毒鶴頂紅,娘娘可乘隙下毒,先除安賊,再破鄴城。」 陳周怎麼會出現在鄴城中呢?以他的武藝,不可能淩越城牆入城,莫非他竟一直潛隱於鄴城?他在字條中稱「臣等」,那麼在鄴城中的唐軍細作應當不只他一人。他們究竟是受誰的差遣?李豫或是郭子儀,還是另有其人?她已與李豫和離,陳周等人竟仍稱她為「娘娘」,也算是滑稽之事。 沈珍珠正在胡思亂想之際,房門被輕輕扣響幾下。 「夫人,陛下有請。」宮女在室外輕聲鶯語道。自她被擄入鄴城後,這些宮女內侍們一概都稱她為夫人,應是安慶緒授意。 沈珍珠不能不吃驚。安慶緒從未這樣晚見她,可是以安慶緒現時的狀況,她深知除非萬不得已,決不能激怒他,只要能維持如前的寧靜,或還有一線生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想了想,她立即點燃燭火燒毀字條,穿戴整齊,再三躊躇,終於還是將那碧玉小瓶扣入腰間束帶裡。 宮女提燈帶路。沈珍珠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會被帶到哪裡。行了半個多時辰,穿行過層層疊疊的「殿宇」,眼前豁然一爽,面前居然現出個庭院。 宮女悄無聲息的退下。 庭院四面植以草木,稀疏挺拔,有初春嫩芽暗香浮動,別見清幽,庭院正中石幾上只置著一盅酒,兩枚酒杯。 安慶緒原本背向而立,聽見身後聲響,緩緩回過身。 他面容清朗,神色微顯冷峻,沒有半分醉酒顛狂之貌,與這庭院的靜朗,十分合契。 沈珍珠與他四目相對,一時竟有些恍惚,仿佛瞬間時光逆轉,眼前的安慶緒,回復成數年前她所熟悉的安慶緒。 「過來,你看這一輪明月——」安慶緒向她招手,嘴角仿佛帶著一點笑,從前的他,就算笑也是隱諱不張揚的,實在高興了,就在嘴角掛一絲笑意,就象現在。 沈珍珠走過去。 安慶緒指的是院中一口井。一輪月華正映入井中,不偏不倚,光華催動心弦,有如琉璃萬頃堆砌其中,炫人耀目,叫人欲窺又不敢窺,想舍卻不敢舍,鏡花水月,人間萬象,似幻如真,莫不如此。 安慶緒道:「這可象吳興你閨房外那口井?(注)我從未見過那麼美的月華,那年你第一次指給我看,就好象今天這樣,月光璀璨,好似在仙境。」歎一口氣,「只可惜,這樣的明月夜,自我離開吳興就再沒有見到。沒想到今天居然重臨此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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