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珍珠傳奇 | 上頁 下頁
四五


  他撫著她的臉頰,緩聲艱澀:「你不知道,自從救你回來,我一直就這樣……你自嫁與我以來,不知受過多少苦楚。阿奇娜那回,你雙目險些失明;後來長安陷落,我未能照應好你,令你中劍差點死去;那日風生衣、素瓷至靈武,說起你生適兒時所受痛苦,我一顆心幾乎被碾成粉末。我怕你怨我怪我,我身為你的夫君,多年來能給你什麼?什麼都沒有,只讓你受苦,我只怕對我失望,離開我……我更妒嫉那默延啜,為何在你遇險時,他總會最先出現救你,老天待他太厚……我只是又怕又妒,怕你失望於我,怕你移情於他……」

  她萬沒料到他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甫從出世,因著玄宗寵愛,便被眾人捧至天上雲端,兼且文武全才,英俊倜儻,

  自信自負與生俱來,泰山崩於面前不變色,放眼天下,怕是無人被他放於眼中,視為真正對手。如今,他竟親口說出「害怕」和「妒嫉」二字。

  這般諱莫如深的心事,他絕不肯承認和面對。

  今日,他竟然親口向她傾訴。

  莫非,真是誤解了他?

  他頓一頓,繼續說道:「今日我脾性這般難以控制,其實還有一事,說起來,全是我遷怒於你,對你不住。」

  她聽他此言語調極為沉痛,不禁抬頭問道:「朝政發生什麼大事了?」

  李俶搖頭,「乃是軍務。金城郡傳得消息,南詔和吐蕃乘我大唐內亂之機,組成聯軍,已於十日前攻佔金城郡,金城群多名守將力戰殉國,陳周生死不明。」說至最後一句,長長籲口氣,眉宇凝重。

  竟然如此!金城郡一失,不僅西北無要礙可防守,更兼李俶多年來苦心經營之嫡系兵力,全然被毀,為公國私,這層打擊均是難以承受。回想今日,他先是得了金城郡被破消息,心中已經悲痛煩悶難抑,更兼被人告知自己與默延啜私會茶館,他開始定然不信,誰知竟然碰個正著,心中怒火上抑,終於發洩。

  她默默仔細凝視他面龐。他軍務纏身,肅宗對他有疑,張淑妃與李輔國笑裡藏刀,軍丁不服管束,太原常山戰役頻頻告急,他日漸憔悴沉悶,睡眠中偶見咳嗽。內憂外患,他所承受壓力、阻力,實不可想像。

  他是人,不是聖,更不是神!

  尋常夫妻皆知互體互諒,她何以這樣不能理解他,只為自己往日所受苦楚傷痛,竟脆弱至此,不肯相信面前之人,只朝那狹隘胡同中鑽。

  與默延啜會面之事,本是她有錯在先。

  這一場誤會煎熬,終於可以冰釋。

  她身子微微前傾,烏黑的髮絲柔滑飄逸,軟軟的摩蹭在他頸下,纖足輕點,唇盈盈印上他的下腮。李俶身軀一麻,低頭伸手勾起她的下頷,方欲說話,觸目卻見她一雙赤足裸露中衣之外,不由得皺眉彎腰,口中說著「為何對自己身子這般不經心」,伸出手掌欲渥暖她那對赤足,一怔,入手處不盈一握,卻柔潤如玉,瞬時心中一蕩,緊緊握住,胸中焦渴難以自持,氣息急促,抬眼望她,她驀地緋紅雙頰……

  清晨,洗漱用膳後,沈珍珠親自拿過衣裳,替李俶更衣。李俶望向鏡中的她,微微一笑,提手攬過她腰肢,將她置於懷中,低聲貼耳問道:「昨晚……可好?」她大窘,側目視周旁宮女內侍一眼,紅了臉不說話。那些宮女內侍皆知昨日二人鬧不痛快,個個提心吊膽,生恐一個不慎,殃及池魚。此時皆暗自裡鬆口氣,然不敢多話,更無人敢上前湊趣,只做無事般侍立在旁。

  李俶放開沈珍珠,整整衣冠,道:「現在還早,你再睡一會兒,去向父皇、淑妃請安也不遲。」

  邊說邊往室外走向,沈珍珠只跟在後面送他出門。

  「王兄,王兄——」一人長呼短叫,急急的闖進室來。定睛一看,卻是建甯王李倓。

  李倓著一襲素白常服,匆匆跑來,立定後看見沈珍珠在場,忙行禮道了聲「嫂嫂好」。自慕容林致之事後,沈珍珠便極不喜見李倓,偶爾碰見避無可避之時,不過客氣冷淡的打個招呼,此時見了李倓,心頭更加不樂,淡淡笑著點點頭,就回身往內室走。

  卻聽李倓說道:「王兄,我今日看見林致了——」

  沈珍珠不由停步。李俶上下掃了李倓一眼,道:「這又如何?」

  李倓面有喜色,急急說道:「那定然是她,雖是背影,我絕不會看錯。今日我早起在城南山林練劍,看見一個女子由城入山,雖然沒看見相貌,但那身段,行路的儀態,除了林致,再沒有別人!沒想到她居然在鳳翔——」

  沈珍珠再也忍耐不住,回頭插言:「就算那是林致又怎麼樣?她不是早被你休棄了麼?你莫非還嫌她不夠傷心痛苦,要再將她找來羞辱一番?」

  李倓本來興致勃勃來找李俶商議,此時被沈珍珠一陣搶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李俶拍拍李倓肩膀,說道:「好了,好了,我正有事要與你商討,我們邊走邊說。」安撫的捏捏沈珍珠的手,和李倓往外走去。

  沒走出幾步,嚴明步履匆匆而至,附耳對李俶說了幾句話,李俶臉色一凜,尚未發話,一名內侍緊跑著進入庭院,卻是肅宗近前的王公公,一眼望見李俶和李倓,如釋重負,上前行禮道:「原來二位殿下都在這裡,陛下急詔,請二位殿下速速隨我來!」

  李俶想了想,走至沈珍珠面前,用極低的聲音對她說道:「關內節度使王思禮於武功敗退,現叛軍正在攻打大和關,今日宮內或有驚亂,你切莫著急,留在房中好好歇息,也不必去請安了。」此時唐軍與叛軍的交戰均是局部混戰,武功一直為叛軍將領安守忠連番攻打,王思禮力戰不敵,又無接應人馬,撤退至扶風,以致叛軍到達大和關,直接威脅鳳翔安危。

  沈珍珠猜測肅宗如此著急召見李俶、李倓二人,定是商議此事,連連點頭。

  宮中消息傳遞甚快,不到一個時辰,行宮內上下人等皆得知此信,由上及下,個個都顯出焦急害怕之色。大和關一失,鳳翔立破,直如當初潼關失、長安亂,怎不叫人恐慌著急。沈珍珠在房中思忖半日,倒是慢慢放下心來。鳳翔駐兵甚多,肅宗自會想盡一切辦法保住大和關,叛軍系追擊而來,唐軍以逸待勞,在兵力上也佔優勢,與當日潼關形勢天差地別,料無守不住之理。

  果然,這日李俶回來倒比往常早。進入房中便一手抱過適兒,邊耍弄逗樂,邊吩咐傳晚膳。沈珍珠見他心情甚好,笑著問道:「大和關無憂?」

  李俶道:「倓在殿前請纓,率兵馳援大和關,郭元帥也將率部前來,到時裡外合圍,准得將叛軍全殲。」他這個正元帥,自然是坐鎮鳳翔,以觀大局的。

  一說起李倓,沈珍珠又失了興趣,反正大和關安然無虞,也就懶得多問。

  正要動箸用飯,侍衛在外稱有事稟報。

  李俶放下筷子,笑謂沈珍珠:「這一頓飯,也教人吃不安心。」便喚那侍衛進來說話。

  侍衛稟道:「行轅外有一老者稱有要事面詣殿下和王妃。」

  李俶和沈珍珠相對一視,暗道怪哉,要見李俶也就罷了,為何還要見沈珍珠呢?李俶問道:「那老者姓甚名誰,任何官職,你可問清楚?」

  侍衛躬身將一物奉于李俶,道:「他不肯道其名諱,只說將此物交予殿下和王妃,自會知道他是何人。」

  李俶以手指拈過那東西,一看之下,更是不解——只是一枚極普通的圍棋黑子。思索間隨手將棋子遞與沈珍珠,沈珍珠也莫名其妙,拿著這棋子對著室外黃昏幽光比照,忽的一悟,拍桌而起,李俶頓時也醒悟。

  二人匆匆走出行轅正門,四下張望,卻見側旁一株柳樹下,一人慢慢站起,沖著他夫妻二人拈須微笑。

  國手神醫長孫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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