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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纖薄兩頁紙,他一目十行,瞬息看完,不經意瞳孔微縮,沈珍珠盡收眼底,不由問道:「什麼事?」

  李俶瞥待衛一眼,那侍衛往後退幾步,同時稟道:「那驛吏尚在驛館恭候殿下。」

  李俶這才對沈珍珠道:「長安有事。太府卿竇如知遇刺身亡。」太府聊為從三品,掌管國庫和市場貿易,遇刺身亡果是大事,但亦然不值得李俶如此動容。果然聽李俶接著說道:「倓被擒拿當場,陛下十分震怒。」

  沈珍珠十分詫異,說道:「倓向來不喜歡與朝中官員交往,怎麼會無端與竇如知扯上關係?」

  李俶低聲道:「慕容林致與倓離居後,陛下新定的建甯王妃,便是竇家的女兒。」沈珍珠呆了呆,李俶已抬手為她理好鬢角一縷散發,說道:「我去去就來,在房中等我。……我們,回家,好麼?」肅聲對侍衛道:「保護好王妃!」

  在八名侍衛的應答聲中,他已帶了幾名貼身侍衛去得遠了。

  沈珍珠立在原地默默想了半晌,耳邊傳來哲米依的聲音:「沈姑娘,可汗有請。」雖已知沈珍珠是大唐廣平王妃,她依舊未能改口。這幾日為著阿奇娜之事,她容顏大為清減,心中定是頗受折磨,沈珍珠不忍,握住她的手,問道:「要去見阿奇娜最後一面麼?」

  哲米依垂下眸來,說道:「你們漢人也說,東流不作西歸水,我與她姐妹情份已盡,也不必回眸顧盼。沈姑娘,可汗在側殿等你。」

  穿過青石板的長廊,隨著哲米依指引,曲曲折折走過幾座殿宇。再一折,面前閃出一排全副武裝的回紇衛士,當先一人邁步擋在侍衛與沈珍珠之間,用漢語說道:「可汗只請王妃,請其餘人等留步!」

  領頭的侍衛並不示弱,抱劍朗聲答道:「我等奉大唐廣平王之命,寸步不離保護王妃!」

  回紇衛士哼哼一笑道:「這是回紇王宮,若無可汗之命,怎會容你們佩劍四處行走,切莫不知好歹!」

  領頭侍衛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小子還沒出世時,你先代的回紇可汗就已向我大唐皇帝北面稱臣!」

  那回紇衛士面紅耳躁,手按腰間,彎刀半離鞘口,回紇人向來性情直爽,眼看要按捺不住,劍拔駑張,沈珍珠斷喝一聲:「放肆,我等在回紇為客,豈能不遵規律,任行無為。你等在此守候,可汗對本王妃有救命之恩,本妃正要當面致謝!」說畢,拂袖往內走去。

  側殿當前巍然而立,殿門外冷冷清清,沒有一個宮人侍衛。

  沈珍珠深呼一口氣,抬起雙手,渾厚的「轟」聲,回蕩在廊間院內。大門打開,一束光線射得她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一股濃烈嗆人的氣味撲鼻而來,縈繞四周。

  這是酒氣!沈珍珠倏的失悔,扭頭往外走。然而手臂吃痛,整個身子被拉扯著回旋,耳邊風聲閃爍,已被人緊緊掐入懷中。帶著濃郁酒氣的吻霸道的、不容抗絕的鋪天蓋地而來,他強迫的抵開她的齒貝,讓自己的氣息漫入她的肌膚浸染她全身。她連喘息的機會也沒有,惟有硬生生以手臂奮力推他的胸膛。可他全身仿佛均是鐵打鋼鑄,不但掙脫不開,她的手臂反而吃痛不已,面上現出痛楚之色。她掙扎著慢慢向後退,他步步緊逼,驀的腳下一滑,栽倒在地,堪堪被他壓在身下。這也使得他的唇暫離了她的,她甩手而上,「啪」,清脆的一記耳光,喝道:「默延啜,你要做什麼——」

  默延啜這才慢慢放手,站起身朝後歪歪的退了幾步,酒後的臉上略有紅暈,增了幾分放浪不羈。

  「可汗,請自重!」明知此話真是世上最可笑的廢話,沈珍珠還是氣勢洶洶的說出來。

  默延啜卻不理她,身子又後退幾步,順勢坐上大殿正中的高椅之上,斜倚椅背,酒意醺醺:「你,已決定跟廣平王走?」

  沈珍珠想起那日他對自己說的話。

  「如果你願意留在回紇。不論是做我的可賀敦,還是長期居於回紇,我默延啜終此一生,都會保你周全,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一字一句,言猶在耳。他對自己的深情,自己豈能不知,又焉能毫不動情。只是一個人一粒心,卻是那樣狹小逼仄,若是註定負他,又何妨永生緘默。當下答道:「珍珠自然是跟著夫君走。可汗對我的恩情,只能辜負。」

  默延啜揚手提起身側一壺酒,咕咕咕又是幾大口,放下酒壺,眼漸漸的紅了,說道:「恩情,恩情!原來你只認得我的恩情!」話音落處,袍袖狠狠掃過桌案,酒壺落地開花,,眼睛紅如噴火巨獸:「我只恨那日沒有要了你!……若我真要了你,不知你那夫君還會否對你不離不棄,奉若至寶?是否會和那建甯王一樣,嫌棄妻子失貞,棄如敞履?」

  沈珍珠面色漸白,默延啜所說,莫不正中她心病。她也曾無數次想問李俶,「若將我換作林致,你將會怎樣?」然而,她始終無法開口相詢。這是為難他,也是為難自己罷。他該當如何?金玉之質的男子最容不得瑕疵,李倓如是,李俶怎能倖免?

  「知道你的夫君方才為何匆忙前去驛館嗎?」

  沈珍珠一怔。默延啜,看似酒醉,卻這樣清醒明白,耳目靈通。酒,千古而來,均是憑藉之物。

  「我猜,他定是要問驛吏,如今坊間是如何傳說廣平王妃被擄失節之事。」

  他果真是瞞了自己一層,當時見他面色有異,已覺不妥,該來的必定會來,堂堂的嫡皇孫和妃子,三四個多月來在宮中宴會、應制之時屢屢缺席,就算李俶刻意隱瞞,亦然足以引起有心之人的警覺。然而,此去就算是龍潭虎穴,千辱百折,她也得回去。

  既然決定,無須再怯弱猶豫。

  沈珍珠爽朗一笑,明媚自信重回面上,對默延啜盈盈拜道:「我與夫君今日便會離開回紇,重返長安,珍珠先拜別可汗,望可汗善自珍重。」

  步出殿門,默延啜的聲音仍在身後:「既你執意要走,我不會橫加阻攔。你要記著,我回紇王庭之門,隨時為你敞開。」

  第十七章 岐路悠悠水自分

  李俶尚未從驛館回來。說是要走,卻並無行李可以收拾。沈珍珠立于房前臺階上,任心海翻滾,思緒萬千。

  「義母,您真要走,不留在回紇了?」葉護不知何時來到身後,少年的眼睛忽閃忽閃,有著洞察世事的聰穎。

  沈珍珠不禁愧疚,這少年認自己為母,可她別說盡母親的天份,數日以來,連話也少跟他說。伸臂去握葉護的手,葉護下意識微微一縮,想是不習慣,但終於被她握住。她的手如此纖柔溫暖,噯喛暖意沁入他的心脾,聽她說道:「葉護,可願意跟我回大唐?我和殿下都會待你如弟如子。」說話時,她的眼睛凝視著他,慈愛仁厚,幾乎讓人不能拒絕。葉護自幼喪母,未及沖齡,其父也死,四處漂泊無依,後被默延啜收養,才有定居之所。

  葉護畢竟是少年,心中是願意了,卻靦腆的低下頭,口中嚅嚅,聽不清說些什麼。

  「好了,」沈珍珠笑了起來,「就這樣定了,葉護,你快回去收拾一下,我去向可汗講——」說話間,長廊那頭走來幾名侍衛,定睛一看,竟是李俶帶去驛館的那幾個貼身侍衛,自行按劍佇立於臺階左右其他侍衛旁。

  沈珍珠覺得不妥,怎麼李俶沒有回來麼?揚眉問離自己最近的一名侍衛:「為何擅離殿下左右,殿下何在?」

  「這——」,侍衛略有躊躇,答道:「殿下即刻便會回來。」到底是李俶訓練的好侍衛,只唯李俶之命是從,也讓沈珍珠更增疑惑。卻聽葉護已在旁說道:「義母別急,我方才來時,看見廣平王殿下正與安將軍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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