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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尼比斐揮揮手,士卒洶湧朝默延啜殺去,嘴角流出冷笑。

  默延啜彎刀劃出的刀光形成一道道光環,四外飛舞間映得日月無光,緊守殿外石階,護著沈珍珠。一批批的士卒攻上來,又咕咚咚滾下屍體,不多時,石階上下梯步,堆滿了肢體殘缺不全的屍體。默延啜如此神威,尼比斐不禁暗暗變色,扭頭對哈絲麗說:「快,去把移地建弄來!」

  移地建才五歲,虎頭虎腦,十分活潑可愛,很快被幾名貼身士卒抱來。哈絲麗一咬牙,抽出側旁士兵的長劍,直抵在移地建脖子上。移地建不明所以,張口叫了聲「姆媽」,嗚嗚的哭了起來。

  「默延啜,還不束手就擒!」哈絲麗一聲高喝,打鬥暫且停止。

  默延啜目眥欲裂,喝道:「哈絲麗,他是你的親生兒子,你竟敢這樣威脅我!」

  哈絲麗開口,一句話一句話說將出來,竟是這樣寒冷陰毒:「我從沒當他是我兒子,他是冤孽,他是天神派來懲罰我的。我要他死,我要他死!」說到這裡,情緒竟而失控,狀似瘋顛,真的提劍往移地建稚嫩的脖上抹去。

  「你敢!——」默延啜眼望不得救,暴喝聲中斬殺擋在面前數名士卒,飛身向對面石階沖去。

  一切均在電光火石之間,哈絲麗正提劍刺殺親子,無人可以阻擋之時,忽的一聲慘叫,右手腕被人拿住狠狠咬了一口,劇痛難禁,「咣鐺」,長劍落於地上。

  哈絲麗惱怒無比,回身見咬了自己手腕的竟是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衣裳濫褸,黑黝黝倔強的臉。此時情況混亂,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小小少年竟跑上石階,壞了自己大事。尼比斐已拿劍往少年身上殺去,但那少年身手頗為靈活,幾閃幾避,尼比斐的劍竟然近不了他的身,不禁大為光火,喝令左右道:「給我殺了這小子!」

  「統統不許動!」尼比斐的話音未落,從天而降一道吼聲,尼比斐劍勢一緩,抬頭望去,不禁倒抽涼氣。

  四面宮牆上,如黑雲般密佈士卒,居高臨下,人人手中握著一柄弩弓,箭在弦上,只待發動。那領頭怒吼之人,正是默延啜最信重的護衛首領詹可明,自他發動政變後,倏然失蹤。此時二人照面,他頓時面色如土。

  詹可明已從高達十余米的宮牆一躍而下,一提一攜,轉瞬便在尼比斐面前將移地建抱走,飛奔半膝跪至默延啜身前,朗聲道:「可汗,詹可明聽到長嗥,即刻率兵趕到,幸不辱命。」

  默延啜欣然點頭,一手摟抱起移地建,道:「移地建,有父汗在,別怕!」右手將詹可明扶起,拍肩贊道:「好詹可明,來得正是時候!傳本汗王之命,叛軍速速棄械投降,敢妄動者,一律射殺勿論!」

  尼比斐見大勢已去,猶作困獸之鬥。提劍指著石階上的沈珍珠令道:「抓住這個女人!」沈珍珠此時相距默延啜甚遠,幾名臨近她的心腹親隨果真沖沈珍珠撲去,卻聽「撲撲」幾聲,宮牆上士卒箭無虛發,各中要害,倒地掙扎幾下,斷氣而死。默延啜動若驕龍,彎刀出手如雷電掠空,尼比斐只覺面前寒光幻動,胸懷熱血沸騰,仰天倒地。

  哈絲麗渾身亂顫,仿佛不信眼前發生是真的,緩緩蹲下身子,見那彎刀正中尼比斐心口,人雖死去,雙目不瞑,她面上一擰,笑了起來,先是輕輕的笑,笑聲漸大,「哈哈哈」朝著默延啜狂笑不止:「你殺了他?」一步步逼近默延啜:「你殺了我的父親、我的兄弟,哈哈哈,你終於也殺了自己的兄弟,哈哈哈!」

  默延啜只用沉痛的目光望著她:「原來你一直沒有忘記,這麼多年,你早不是突厥王公郡主,你是回紇汗國的可賀敦。」

  「我們突厥人,永遠知道以血報血。你以為,你給我尊貴的名位,你寵我慣我,我生下你的兒子,我會忘了這血海深仇?不,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這一天。」她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金晃晃的刀靶,鑲嵌奪目寶石,刀身出鞘,寒光四溢。「可汗,」詹可明欲上前奪除,被默延啜手臂一擋,只得停步不動。

  「只可惜,」哈絲麗撫摸刀身,環顧四周宮牆的士卒,嘴角露出淒婉的笑,夕陽餘光照在她面龐上,更是顯得豔美無比,說道:「你終究沒有全信我,你還留了一手,令得我,終於功敗垂成。」

  「哈絲麗,你太心急,」默延啜緩緩說道,「我囑詹可明秘密訓練的這批玄衣士卒,原是為防宮中生變。我一直在想,等再訓練一段時日,就該告知你。」

  哈絲麗搖頭:「我不信,回紇人都不可信」。移地建睜大眼睛,懵懂的望著發生的一切。她猛的翻轉刀頭,用盡全力刺入自己腹部。慢慢的倒下,默延啜彎下腰,聽到她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我,決不讓自己死在你的刀下。」

  移地建這才撲到哈絲麗的屍身,「姆媽,姆媽」的哭叫不已。

  默延啜面容一肅,伸臂將移地建提起,隨手朝詹可明身上拋去,詹可明一怔,忙的接到懷中。聽默延啜道:「帶進去,哭哭啼啼,丟我回紇顏面。」

  梟首皆已斃命,餘下士卒紛紛放下兵器。

  默延啜再也不看哈絲麗屍首一眼,大步邁上石階,拽手將沈珍珠帶入內殿,即刻升殿部署平亂事宜。尼比斐一党本就廖廖,不到天黑,全數落網。一場內亂,就此平息。

  詹可明從宮中秘室放出被哈絲麗和尼比斐囚禁的默延啜親隨。默延啜撫著移地建的頭,對那十二三歲的少年說道:「小葉護,你今日立了大功,救了我的移地建的命,要什麼賞賜,只管說!」這名叫葉護的少年,便是雪崩當日被沈珍珠無意拉住,最終保得性命的那個士卒。原來默延啜一行遭遇雪崩後,身得倖免的親隨衛士即刻趕到宮中,向哈絲麗報默延啜遇險之事。誰想哈絲麗在眾人飲用的酒水中下藥,猝然發難,將歸來的全部親隨囚禁。唯有葉護年紀幼小,當時出殿方便,躲過這場劫難,才有今日痛咬哈絲麗之事。

  葉護答道:「葉護的性命本就是可汗所救,不敢再求賞賜!」

  默延啜道:「你堂堂回紇漢子,又是小小年紀,怎麼學起漢人的拐彎抹角、吞吞吐吐,我說要賞賜,就非得賞賜,快說,再不講別後悔!」

  葉護眼珠骨碌碌轉動,忽的改用漢語,朝坐在一旁的沈珍珠拜道:「雪崩那日,幸虧這樣姑娘拉住我的手,讓我保全性命。咱們回紇人有句諺語,鷹在空中展翔,離不開母親的胳膀。葉護是孤兒,今天有個不情之請,想認姑娘做母親!」

  沈珍珠大窘,默延啜一時怔住,繼而哈哈大笑:「你這想法固然不錯,只是,王……沈姑娘也不比你大幾歲,怎麼能做你的母親?」

  葉護正色道:「哪怕只比我大一個時辰,葉護也會敬之如母,待之如母!」

  「好!」默延啜一拍桌子,高聲贊道:「既然如此,本汗就為你做主。不僅沈姑娘認你做子,你救了移地建,移地建該當敬你為兄,本汗王也收你做義子,從此以後,你與移地建兄弟相稱。沈姑娘,你意下如何?」

  沈珍珠雖不能見這葉護的容貌,但聽其話語言止,確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再說她救葉護在前,葉護救移地建在後,兩事之間,頗有緣法在內,自己何必忸妮作態,當下微笑頷首。

  默延啜大喜,立時吩咐宮人準備禮器,敬天神,實行拜母、拜父、拜兄長的禮儀。

  這一覺如此酣暢淋漓,無夢無幻,無星無月,也無憂無懼,無思無慮。不知酣睡多久,聽到遠處有一種聲音寂寂迴響,四周靜寂深邃,蘭香生煙,好似長安夜雨,密密沙沙,月華瀉地。沈珍珠手往外一搭,開口喚道「俶」。真的搭到他溫暖的手背,手卻猝然一收,連帶身子也坐起來,睜眼面前灰暗青蒙,聽到面前沉沉的聲音:「是我。」

  沈珍珠沉默頃刻,臉上慢慢浮起笑容,說道:「夢裡不知身是客,可汗,珍珠見醜了。」

  默延啜長籲一口氣,良久才道:「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我從未見過有人象你這樣能睡。」

  三天三夜!連沈珍珠自己聽了都啞然,面上起了羞赧之色,看在默延啜眼裡,只在她一貫而來的漠然凝重上增了嬌豔,聽她自我解嘲道:「可汗的宮殿,高床軟枕,銅牆鐵壁,怎能不讓珍珠放心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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