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珍珠傳奇 | 上頁 下頁
一二


  「哈哈,好快的劍!」忽聽那老者一聲長嘯,收劍而立,青衣蒙面人也只得還身回劍,猶疑的看著這老者。老者上前對李俶一揖到地,道:「老臣參見廣平王殿下。」一拂臉面,取下假髯,露出真實面目,李俶一愣之下,見禮道:「原來是張九齡大人。」沈珍珠不禁大奇,張九齡原是本朝左相,自從開元二十四年因李林甫牛仙客進讒罷相後,不是聽說當年便病逝了麼?怎麼卻還在此處現身。

  張九齡想是明白沈珍珠的心思,仰天呵呵一笑道:「廣平王妃聰明絕項,須知生寄死歸,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空,老朽現今超脫,王妃雖人在局中,卻總有領悟的一天。」沈珍珠細細嚼咀這幾句話,仍是似懂非懂。

  張九齡一拍巴掌,跟著他的蒙面人鬆開紅蕊身上繩索,各自解下外罩黑衣,內裡皆著深綠明光甲,銀帶九銙,竟然全是內廷內飛龍使的侍衛。內飛龍使素來由皇帝親自指揮,李俶和沈珍珠都不由得大吃一驚,疑雲重重。

  聽得張九齡呵呵笑道:「老臣此行全奉皇上之命,皇上果真沒有哄騙,這趟差使暢快淋漓之至。」附在李俶耳畔說了幾句,李俶狐疑全消,對張九齡揖道:「請大人回稟陛下,孫兒仰叩天恩」。張九齡搖搖頭:「那得殿下親自去拜謝,老朽辦好了這椿差事,真的要雲遊天下,四海為家,不知幾時再回返西京。」省視佇立在側青衣蒙面人一番,說道:「峨眉門下高手頻出,回去跟你掌門講,我張曲江問他的好!」青衣蒙面人恭身答是,也不多言。

  說話間張九齡已收劍入鞘,牽過驢頭,順口對隨同他來的飛龍使侍衛道:「你們且先護送殿下出林,再自回內廷覆命罷!」

  跨上青驢,回首抱拳與李俶和沈珍珠唱喏道:「殿下,老臣去也!王妃,——有緣——再見——」說到「見」字時,身影已在林中消散,惟有他吟頌的詩隨風飄送,字字入耳:

  「萬木柔可結,千花敷欲然。
  松間鳴好鳥,竹下流清泉。」

  李俶遙望張九齡去處,似是自言自語,似是對沈珍珠微聲道:「張大人終於歸去,開元二十四年罷相,專任李林甫,此理亂之所分也。」沈珍珠從沒見他此際之沮喪,接言道:「我總記得張大人聞名於世那首《感遇》『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如今人事已更,張大人當初怨而不怒,現時萬事都能放下。未嘗不是好事。」李俶道:「可惜朝廷又去了名良相。」扶住沈珍珠:「天色將晚,我們快走!」

  沈珍珠答應,方邁出一步,「哎喲」一聲叫喚,李俶臉色一變,急問道:「怎麼了?」

  沈珍珠面露苦笑,蹙眉道:「不妨事,想是扭了腳筋。」李俶蹲下一瞧,腳踝已腫得老高,毫不遲疑彎身將她橫抱起,沈珍珠羞不可抑,埋首在他堅實的頸項邊。細雨霏微,滴在他紫色大科袍服上,滑不沾手,滾落下來。他聽說了消息,連真假也來不及辯,就那麼心急火燎的從刑部府衙趕來,一路上什麼都不想,什麼也不敢想,就這麼趕來,她終於在自己懷中了,丟了她那樣久,原來不過是自欺欺人,他是那麼的害怕失去她。他微微彎起唇角,面上似有笑意蕩漾,高聲喝道:「走!」

  「殿下,小心——」遠處仿佛有某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他錯愕中本能的一閃身,一道寒光堪堪貼面而過,沈珍珠發出一聲驚呼,青衣蒙面人和紅蕊已同時撥劍出鞘,迅捷無倫的將偷襲之人劍柄打落。那人失了兵器,兀自苦戰不休,然青衣蒙面人有紅蕊助戰如虎添翼,只鬥了十餘招便將他制服,將其雙手反扭到背部。一看之下,這偷襲之人,竟是方才的內飛龍使之一。

  「殿下,殿下——」遠處的人氣喘吁吁跑近,髮絲散亂,白裙上泥土澱澱,竟然是獨孤鏡。見那內飛龍使已被制住,她停下腳步,遠遠的大舒口氣,迎頭與李俶寒冰冷刃般目光相接,心頭雪亮,面色初時如紙,旋即恢復如常,站在當地垂首不動。

  「賤婢,都是你壞了好事!」那被制住的內飛龍使朝著獨孤鏡狠狠罵了一句,身子忽的委頓倒地,一動不動。青衣蒙面人忙上前看視,回李俶道:「殿下,此人已咬破牙中密藏毒囊,自盡而死。」

  李俶點頭:「此人是死士,不必搜他身了,諒也搜不出甚麼」。雙目冷冷朝餘下多名內飛龍使面上一一掃過,諸人均是不寒而慄,黑壓壓跪倒了一片,聽他說道:「混在眾內飛龍使中,意圖趁今日之事對本王不軌。」目光一斂,咬牙對青衣蒙面人道:「殺無赦!」

  青衣蒙面人正是風生衣,早已明白李俶的心意,聽他一聲令下,揮劍向那群內飛龍使斬去,他們猝不及防,沈珍珠掩耳不聽慘叫聲,綣縮在李俶懷中,身子不斷栗動,待得聲響漸息,隱約聽李俶對尚有氣息的飛龍使道:「明日本王回稟陛下,本王與王妃在林中遇刺客襲擊,你們皆力戰而死,你等可放心去啦!」

  她心中一時感觸,一時難受,一時悲痛,千回百轉,悠悠抬頭見李俶脈脈深情凝視自己,雖天色已暗,眸中晶亮如燈,輕輕勾手挽住他的脖頸,頭枕在他胸脯之上,緩緩說道:「我明白,這都是因為我。」若不是掛念她,他怎會只帶豢養的人前來相救,讓這些內飛龍使都知道廣平王私自豢養武林高手,人多口雜,若傳到了玄宗耳中,豈難保又有昔年李瑛三王之災。

  聽李俶若無其事的對風生衣和獨孤鏡道:「李林甫真是耳目眾多,他那個月堂倒沒白修。」月堂,據說是李林甫府上特設的廳堂,堅固秘密之極,專用討論陷害謀害朝廷中人所用。

  第八章 欲臥鳴皋絕世塵

  金城郡外峰巒層疊,林木蔥郁,三乘馬車並前後各兩隊騎士正穿山越嶺向城池方向緩緩迤儷而行。

  居中那乘馬車,車幃頻頻掀開,露出沈珍珠清秀的面頰,貪婪飽覽沿塞上綺麗風光。身側李俶,想是難禁一路來顛簸之苦,合眼小憩。沈珍珠愛惜的拿過被褥,方小心翼翼的蓋上他身,他已驚醒過來,攬腰將她抱入懷中,半睜著眼說道:「你怎的不累,也休息會兒。」她籍於他懷裡,笑著搖搖頭,他也輕笑了聲,微聲道:「倒也是,雖然一路辛苦,卻是難得的清靜,只我們兩人,再好不過了。」

  上月底由長安出發,經隴西,跋涉近半月,終於快到此行目的地金城郡。小小的金城郡守被刺身亡,原不須勞動李俶這郡王兼刑部尚書親自審查,然他卻在聖前請旨執意前往,且帶著王妃,聖上竟是准了。為此,沈珍珠對李俶多有怪責,李林甫對他已動殺機,上回在黑松林中未謀殺成功,怎能再遠離京畿,與他人可乘之機!李俶倒不以為然,說光大化日之下,李林甫無這個膽量,沈珍珠惴惴不安中又思量李俶事事有機心有部署,並非魯莽愚鈍之輩,多少放下些心來。

  兩人暝目相互依偎再不說話,只聽得車輪轆轆,雖值盛夏倒有涼爽之意。

  「殿下,」一人輕扣窗幃,李俶「嗯」了聲,沈珍珠醒來坐直身子,窗幃掀開一角,露出一張黑瘦的臉,報道:「殿下,只有二裡路便到金城郡,金城郡副守率府衙一眾官員正守候城門迎接。」李俶點頭算是知曉了,那人自掉轉馬頭,向前行去。此人是刑部書記馮昱,沈珍珠卻早得李俶告知,他真名風生衣,早在五年前就被李俶養為死士。此番前往金城郡,風生生暗被負以保護二人重責。

  不到半個時辰,車仗已來到寬闊的官道上,只見一道雄關赫然在前,兩側一面山石崢嶸,壁立千仞,一面大河滔滔,水漫城牆,城樓高聳,吊橋危懸,上書「金城關」三個大字,沈珍珠由衷贊道:「好個固若金湯的金城關!」

  金城郡副守陳週四十上下,身形適中,帶著六房、六廳官員、幕僚、書差衙皂呼拉拉在城門口守望得久了,見了車仗如蒙天惠,顧不得避忌,飛奔前來見禮。

  李俶與他不假辭色,直道:「太守庫鈞在何處遇害,速速帶我去現場!」

  陳周打個哈哈道:「殿下一路辛苦,下官籌備了一席家宴,總得用過膳方好。」

  李俶負手道:「不必了!」照直朝城門走去,陳周只得訕訕跟在後頭,匆匆忙忙將庫鈞遇害的情況說了一遍。

  原來這金城郡雖地處邊陲,為大唐西北的重鎮,與吐蕃相鄰,多為吐蕃滋擾,但那郡守庫鈞倒是個風雅之人。日常裡除了例行公務,常喜歡微服出行,尋訪民間雅意,金城郡多有羌、高昌、高麗人,奇妝異服混雜在南北不足三四百步、東西不過七八百步的小小郡城內,別是一番風景,庫鈞通常流連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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