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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不是你想地那樣,」朱顏駐足,「他有今日,總是因我而起,即便我無愧於心,卻還是想見一見……」

  蕭見離似想辯駁,卻又欲言而止。無論如何,他二人始終有著當年的那份情誼,龍承霄對朱顏地癡迷自不待言,而女人一經感動,後果便更難預料。讓她二人相見面只會徒生變數!可這些理由,他又怎麼說得出口!

  朱顏見蕭見離神情踟躕,便猜到他在想些什麼,於是笑道:「你若不放心,那便陪我同去便是。」

  蕭見離有些尷尬,搖頭苦笑道:「我受子墨之托好好照顧你,少不得要陪你走這一趟,不過你可想過後果?他……和過去已是判若兩人。」

  「我知道……」朱顏幽幽歎氣,「所以才更想見他一面,有些事情,早一天放手會更好,」她忽的抬頭,展顏笑道:「有始有終嘛,是不是?」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夢裡砧聲渾未歇,那更亂蛩悲咽

  再次踏入這座巍峨莊嚴的皇宮,朱顏只覺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猶記當日乘了鳳輦來到這裡,不知道害怕,更顧不上去看周遭的一切,只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現在想來,那大半年裡,她不僅僅是換了容貌,就連心思也全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皇宮大內依舊是戒備森嚴,然而安樂侯一向地位超然,近兩個月裡更是每日出入皇宮大內。今日朱顏將長髮束起扮成小太監的模樣,只管低著頭跟在蕭見離身後走,也沒有一個人上來盤查。

  「你若後悔,還來得及。」蕭見離低聲道,眉宇間是掩飾不去的擔憂。

  朱顏微微一笑,只是搖頭。她這一生,從不知「後悔」為何物,對也好,錯也罷,做了便是做了!

  「他……他只當你已經不在人世了,你驟然出現,恐怕……唉……」蕭見離長歎一聲,早知道說了也是白說,也明白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終究還是不放心,畢竟,他倆曾經有過那麼多的過去。他想了又想,忍不住還是多了句嘴,「一會兒要是有事,你就叫我,不用顧慮什麼皇宮不皇宮的。」

  「見離……」朱顏嘴角漾起一抹輕笑:「若是換了子墨,他斷然不會說這些!」

  一句話登時將蕭見離噎在當場,才有重重跺腳道:「好吧,算我多事!等下我將玉喜引開,你只管進去便是。」

  「嗯。」

  兩人不再多言。蕭見離領著朱顏一直往西走,沿途宮人遇到他倆,只遙遙行禮。並無一人上前阻攔。走了許久,便看到有一隊禁軍把守了道路,可見到蕭見離還是客客氣氣的放行。之後又走了百十來步。才到了一處僻靜的宮室,只見四周冷竹森森。雖是紅牆綠瓦,卻隱隱的透出一股灰敗之氣。

  朱顏凝神細看,只見匾額上「念塵閣」三字已是字跡斑駁,看起來倒是年久失修的模樣。她聽蕭見離說龍承霄已經搬離了勤政殿,沒想到竟換到了這裡。也不由吃了一驚,問道:「他……為什麼?」

  聽她問起,蕭見離眼神亦是一黯,「這裡是整座皇宮極西地地方,他下旨要蓋一間丹蓮宮,跟著便搬到了這裡,至於個中情由,我就不得而知了。」

  朱顏聽罷,只覺胸中一股鬱鬱之氣無法吐出。眼角更是發澀,當下別轉頭去。她當然知道龍承霄為何要搬到這裡,只怕蕭見離也知道。卻不願意點穿罷了。

  聽說那丹蓮宮正在西山腳下緊鑼密鼓的建造著,他這人……也未免太傻了些!

  朱顏朝四周張望著。才發覺此處當真是僻靜到了極點。竟連個走動的宮女太監都看不見了。蕭見離知道她在想什麼,解釋道:「他如今地模樣。也著實不便讓人瞧見。太妃下旨,只命玉喜跟著貼身服侍,其餘人等----除了一日三餐要送進來、還有太醫請脈----都不許踏入此地半步。不過,我倒是得了特許。」

  「那就進去吧,應該怎麼做?」朱顏不想細問蕭見離是如何得到那特許的----或許這道所謂懿旨根本出自他人之手也未可知!事實是恐怕過不了多久,這天下也成了子墨與他地囊中之物,她雖久不在京城,可消息卻也靈敏,那區區一道懿旨又怎會被蕭見離放在眼中。

  「我先進去支開玉喜,你過一刻再進來。」蕭見離說罷,便自行走進院門。朱顏在外面遙遙看了,果然也不見個人上前相迎,不由心下暗凜。不多一會兒,就見有一身著內侍官服的人,跟在蕭見離身後往宮門一側去了,只是那人身形佝僂,若非蕭見離事先言明,朱顏是斷不敢相信那就是當日英氣十足的御前大總管玉喜的。

  竭力平復下心頭的悸動,朱顏信步走入殿內。只見這所「念塵閣」實在是小,且不提與勤政殿、凝華宮等相比,甚至連當初蓮苑地幾間正堂都及不上。不過就是桌椅幾案,烏沉沉的連絲多餘裝飾也沒有。

  才繞過了影壁,便覺得腳下異樣。定睛一看卻是張未裁過的素心箋。朱顏拾起來打開一看,只見上書「雙棲蝶」三字,墨蹟初幹,卻是筆力虛浮,最後一捺拖的極長,直到墨色枯槁方才止住,可見寫字之人心思鬱結難當,唯有在這最後一筆中才堪堪發洩出來。

  朱顏心下惻然,她曾多次為龍承霄侍奉筆墨,又怎會認不出他的手書!這「雙棲蝶」三字看似纏綿,卻是出自那句「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當日朱顏吟到此句,便被龍承霄劈手奪去,直言此句不祥,沒想到他自己卻記下了。

  往事如煙霧般彌漫起來,怔忪了半天才記起自己所在何處。朱顏將那素心箋小心折了攏入袖內,這才朝裡走去。

  過了垂花門,沿著抄手遊廊便是正屋,朱顏此前一味執著要來。可真的站在了門前卻又止住了腳步了。說不上是為什麼,只是沒來由的心慌。

  「玉喜……朕的字呢?去把朕的字找來!」龍承霄吃力地撐起身子,伸手在枕下摸索了一陣,又扳著床沿朝下張望,這一番起伏用力過猛,他只得趴著不動,見玉喜久不出來,不由心下著急,忍不住劇烈的咳了起來。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輕柔的聲音低低地傳來,龍承霄如遭雷擊,雖還是面朝下趴著,可背脊已是難以克制的急劇顫抖了起來。

  伸在他面前地一隻玉手晶瑩剔透,十指纖纖,正握著那張「雙棲蝶」。

  「是這個嗎?」

  龍承霄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忽的猛然撲上前去,也不顧會揉爛了素心箋,只死死地攥住了那只手,他用了好大的力氣,像是如果放開那手便會憑空消失一般。

  「顏兒……顏兒……,我知道是你,你回來了,是不是?」他「呵呵」的笑了起來,映著一屋子的淒清而顯得更加空洞,「你來看我了,顏兒……」

  「皇上……」朱顏望著眼前的男子,只覺得五臟六腑都揪了起來。才一年多的功夫,沒想到他竟變成了這般模樣。雖然仍是一身明黃絲袍,可那瑟縮的雙肩和蓬亂的長髮,讓朱顏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曾與她酣然對飲,瀟灑不凡的龍承霄!

  「皇上……我並沒有死……」朱顏意識到自己言語的蒼白,喉頭哽咽著,情急之下便想將手抽出來去扶他,「這樣累,我扶你……」

  「不,不要走!」龍承霄固執的攥緊了她的手不放,甚至掙扎著想把身體的重量壓在上面,卻始終不敢轉身看朱顏一眼。

  「我不走,我特意來看你!」朱顏心頭一酸,幾乎潸然淚下,卻又強自忍住。今日她來,既不是為了清算舊恨,更不是要目睹龍承霄的眼下的樣子!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哪裡還有什麼仇恨可言!只是有些話,始終還是當面說清的好。

  她用空著的那只手輕拍著龍承霄的背脊,就如同當年他安撫她時的那樣,直到他慢慢的平復了下來。

  「從此刻起,我的話,不是對著皇上說的,而是對龍四爺說的!」

  他倏的鬆手轉過身來,眼神恢復了些神采,直勾勾的望定了眼前的恬淡素顏,半日終於點頭,唇間囁嚅著,「多……謝……」,便再也說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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