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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安胎藥!」雲楚推門而入,冷聲道,他揮了揮手,讓兩個丫鬟退了下去。

  看到雲楚,前事仇怨襲來,加之今日無功而返,我擔心古痕,原本心中已是又急又氣,見到雲楚的嘴臉更是火上澆油,冷回,「我不需要安胎藥,你拿走。」

  雲楚走到我身邊,不容置疑道:「你最好把藥喝了,別讓我強灌,我沒有哄女人的耐性!」

  「那你請回吧,我的死活用不著你管……」我難得任性執拗起來,總之是不願順了雲楚的意。

  雲楚嘲笑一聲,「你以為你是誰,不要自抬身價,你的死活我毫不在意,但我絕不能讓任何人傷了我的兒子,包括你!」雲楚端起藥碗,惡狠狠地盯著我,「你可別忘了,我的兒子是你唯一的賭本,他若有事,我絕不會放過你。張口,喝!」雲楚鉗住我的下顎,逼我張嘴,將藥汁灌入,我極力掙扎,藥汁灑濺滿身卻掙不開雲楚的鉗制。

  藥汁滑入喉嚨,寶寶忽然踢了我幾下,我一痛,霎時冷靜下來,整個人似乎也清醒了許多。是啊,他是我的寶寶,我怎麼忘了,他也是我的寶寶,不論我如何難以接受他的意外到來,他都註定是我的孩子,我怎麼能如此傷害他?他畢竟成了我的血肉。

  一想到這些,我安靜的喝下安胎藥,雲楚對我的轉變感到莫名,竟也怔住。我看了看雲楚,我知道,只有好好的活下去,才有機會救古痕。我走下床來到桌邊,自動的拿起碗筷吃起這頓真正的「晚膳」。雲楚見我的舉止,雖感意外,卻也滿意,語氣明顯緩和了許多,但內容依然不善,「明日你不用上山了。」

  「你說什麼?!」我仰起臉。

  「你明日上山定會鬧出人命。」雲楚冷道。

  「你答應給我十日時間,不是想反悔吧?」

  「我從來不做後悔的事,」雲楚冷嗤,「我給你十日找極品誅顏,可沒叫你上山折磨我兒子。」他猛然捉住我的左手,舉到我眼前,「你自己看看,整只手都是傷口,今日你割左手,明日割右手,後日割哪兒?割腿還是割臂,你日日嚴重失血,這樣的身體如何給我孕育一個健康的兒子?」

  我正欲反駁,雲楚接道:「總之,明日若讓我知道你再上山,我們的約定即刻失效。另外警告你一句,古少主已經到了落日城,你若不想他命喪於此,最好照顧好我兒子!」

  第六十六章 月夜

  這是我到「弑君宮」的第五個夜晚,夜中有月,月中有天。

  自離開古痕之後,我每每望見夜中的月便會想起他。想來月與情自古牽連不無道理,為有情人牽線搭橋的月老不也是借了「月」之名?來到這世上,我第一次品嘗到了相思的滋味,人總說紅豆最相思,此刻沒有紅豆,只一彎月已令我相思成災,相思成苦。

  夜風習習,輕撩起我耳邊的垂發,坐在玉階上,我久久的仰望著月,若這月真懂人世間的情愛,能否將我的思念帶到我心系心念的人那兒?帶著淡淡的笑,憶起不苟言笑的古痕,他的周身都是冷的,淡的,連同我與他的生活也是冷的,淡的。有時想想我與他的相處,更像一對相知相惜的友人,或是歲月洗磨後相敬如賓的老夫老妻。沒有常人追求的激情浪漫,沒有跌宕起伏的情愛糾葛。

  不過,在我心裡這些都不重要,我一心嚮往的本就只是平淡如水的真實生活,雖清淡無華,卻樸素真誠。

  以前的我,在外人眼中是一個聰穎多才的孩子,在父母眼中是令他們驕傲自豪的女兒。然而那個耀眼的林若兮從來不是真正的我,我只是依照父母的意願成功的扮演了一個他們想要的林若兮,我的人生從來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頂著媽媽藝術世家的光環,我不得不學琴棋書畫;穿梭于老爸無窮無盡的商業聚會與各種宴會之中,我又不得不八面玲瓏。

  然而事實上,無論是五彩多姿的林若兮,俏皮乖巧,斡旋于父母之中,還是才貌罕世的李霓裳,高貴優雅,絕塵於凡俗之間,都不是我真正追求,嚮往的角色。

  那樣的生活我一直在排斥中接受著,其實我也是一個太累的人,為了我愛的人,扮演了一個又一個並不喜歡的角色,到後來連我自己都已分不清究竟哪張面孔是真正的我。

  千帆過盡,仿佛是霎那間,我終於明白,為何只有古痕的笑能夠感動我。說到底,我的靈魂也是孤獨的,兩個孤獨入世的靈魂,帶著各自的面具在世俗中隨波逐流,如浮萍般任自飄零,相撞時,孤獨相融,只有我懂他,他懂我,田園野趣,樸實無華,平淡又如何?唯求坦蕩真實而已。

  我的孤獨與古痕的孤獨相融,得到了靈魂的契合,我愛他,愛的是靈魂的共鳴……

  奈何我與古痕都是帶著面具生活的俗人,他有他的欲罷不能,我有我的牽腸掛肚,他不能超凡,我也無法脫俗。

  離開古痕的這些日子,我白日在眾人簇擁下上山尋找幾乎不可能找到的極品誅顏,夜晚寂靜中便總是想起古痕。想到初見他時的冷傲絕世,想到他用金銀珠寶對我的試探,想到那頓他流淚的晚飯,想到他把我送給青冥時的掙扎苦痛,想到我懷孕頹廢時他對我的激勵,想到他費心勞力為我建的竹林「風裳居」,想到月夜竹林中他的笛聲……想到他傾城的笑……

  習慣了生活在古痕的冷淡孤獨中,習慣了古痕的平淡如水,如今離了他,闖入雲楚的生活,我的心漸漸泛痛,相思之苦日日折磨我。

  在雲楚的生活中,我尋不到靈魂的寧憩,我的心得不到坦然安定的撫慰。我悵然一笑,這幾日來,我日日見雲楚,卻也與他日日爭執,早已無所謂誰對誰錯,只因我畏他,懼他,更時時記掛著恨他,恨得刻骨銘心。

  我曾經也恨過古痕,恨他企圖操控我的人生軌跡,恨他對我的驕傲的踐踏,但那種恨來得快,去得更快,因為我讀出了古痕冷漠面具下的痛苦與無奈,讀出了他真正的靈魂追求。我想刻意記住對古痕的恨,而我的心卻在不知不覺間背棄了我的意願,當我發現,我被古痕的笑所打動的時候,我的心早已忘了對他的恨。

  然,對於雲楚,卻恰恰相反,即使我想刻意忘了對他的恨,那恨卻已根入骨髓心脈,每每見到他,恨意便在全身血液中沸騰,氾濫,面對他,我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存著敵意與警惕。

  夏夜風緩,夜的靜旎,月的迷醉深深感染了我,再次想到古痕,不知不覺間清唱出一首泛著淡藍哀傷的相思歌,殷馨梓的《月中天》:

  綠紗裙,白羽扇
  珍珠簾開明月滿
  長驅赤火入珠簾
  無窮大漠,似霧非霧,似煙非煙
  靜夜思,驅不散
  風聲細碎燭影亂
  相思濃時心轉淡
  一天青輝,浮光照入水晶鏈
  意綿綿,心有相思弦
  指纖纖,衷曲複牽連
  從來良宵短,只恨青絲長
  青絲長,多牽伴,坐看月中天

  我唱著曲,心中暗道,一處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當真是風聲細碎燭影亂,相思濃時心轉淡,意綿綿,心有相思弦,指纖纖,衷曲複牽連。

  「少夫人,您唱得真好聽!」飛羽聽完,雙眼大放異彩,古巽警惕的站在我身後,忽然厲聲道:「誰?出來!」

  玉階前樹影婆娑,燈光微微晃動,一道頎長的人影漸漸縮短,轉角處走出了一個人,雲楚。他錦衣華服,一身尊貴的見客服,想是剛見過了什麼客人。

  雲楚邊走邊鼓掌,我站起身,他在我身前站定,笑道:「想不到少夫人的曲唱得如此美妙動聽,當真妙哉,妙哉!」

  「是麼?」我不欲搭理雲楚,斜瞟他一眼,就要回樓。

  「噯!」雲楚伸手攔住我的去路,「少夫人這麼急著回房?可否賞臉與我共賞這夜月?」

  我優雅一笑,「實在對不住,本夫人累了,要回房休息,不打擾世子雅興。」要賞月就自己賞吧!

  「少夫人何必如此見外?」雲楚嬉笑著攔住我,「難道少夫人不想早日見到平安無事的古少主?」

  我微愣,駐足唾道,「卑鄙!」他竟拿古痕的安危威脅我,我緩緩回坐到玉階上。

  「你們下去。」雲楚對飛羽,古巽冷聲道。

  「少夫人……」飛羽二人齊看我,我點點頭,示意他們先離開。我與雲楚的某些話題的確不適宜讓他們聽到,尤其我不願他們知道我懷的是雲楚的孩子。

  看著飛羽二人離開,雲楚竟也不顧身份,在我身邊的玉階上坐下,我仰望著天,「有什麼話直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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