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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是啊,」為了便於解釋,我以青樓女子拍賣初夜作引,「就是那樣,買者競價,價高者得。」

  古痕已經明白了拍賣的意思,卻又狐疑地看著我,「價高者得?那可就未必保證水墨宇能購到糧了……」原來他也已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一愕,「你別誤會,我不是……」我雖有私心,卻並非心裡仍愛著水墨宇,只是畢竟相識一場。

  「放心,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若真以價高者得,水墨宇未必出得起價,和國政變,玄德城內財富有限,他能驅動的糧款想必不豐。」古痕會擔憂水墨宇出不了高價,想必也是看在我的情面上吧。否則以他的冷性情,怎會替水墨宇考慮?這樣想著,我心中感到溫暖。

  「我們不如這樣,」我想了想,「一方石的糧競一次價,」我將現代拍賣會的制度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我們自己也可以找人參加拍賣,這樣就可以自如地控制拍賣結果,同時又能令眾人心服——醉城以商治國,商人謀利,以」價高者得「為名目,不會說不過去。」

  我繼續解釋著如何操縱拍賣結果,古痕越聽越有興致。

  「我們找的人可作為第四方勢力參加拍賣。拍賣現場,倘使眾人皆有所獲,這人只需做看客就好;假使錢公子一方勢重,拍賣皆是其出價最高,我們找的人便需出更高的價,將糧購下。他是我們所找的人,因此他出價一定可以高於別人,因為他無須真的出錢購買,所以他報的可以是很高的虛價。而糧食我們則可以這人的名義用合適的價轉賣他人。這樣,各人購糧結果如何,已與醉城無關,我們也就不會得罪任何一方了。」

  古痕聽完含笑,「如此倒不失為一個良計,不妨一試。」

  接著,古痕又與我商量了拍賣的一些細節問題,直至夜深才離去。

  我與古痕成婚以來,他從未在我房中過夜,今夜也一樣。

  我獨自安眠,一夜無事。

  第二日,我去膳堂用早膳,花迎歸已早到,依舊熱情地迎我坐下,端碗盛粥,體貼入微,我卻心中苦笑不已,笑裡藏刀,綿裡藏針,笑面虎興許就是她這樣。

  古痕自顧用膳,冷冷地沒有半句話。

  花迎歸笑面若桃,「聽說明日是」啟光寺「的開齋之日,將有虛靈山的高僧前來弘法,熱鬧非凡,姐姐可願與我同去為少主祈福?」

  啟光寺,位於醉城城西,雖比不上醉城虛靈山上的寺廟高僧眾多,但好在它不遠,城中的善男信女眾多,香火一直很旺。我早聽過啟光寺之名,只是一直沒有興趣去參禪禮佛,所以這地方雖不遠,我卻也從未去過。

  我尚未及回答,卻聽古痕道:「你久居府中,難免沉悶,出去走走也好。」

  這麼說他贊成我和花迎歸去啟光寺?

  或許他有他的用意,我只好點頭笑答:「如此,我便走一趟,還請齊管家代為準備明日所需。」

  一旁立著的齊管家,急忙應聲,「老奴這就去為二位夫人安排。」

  用了早膳,古痕去了城主府,說是要將拍賣的事宜安排下去。

  我與花迎歸便各自回了屋。

  不一會兒,古巽來報說和國的莫公子登門求見。我一驚,水墨宇來作何?「告訴他,說少主不在府裡,請他稍候,著人去請少主。」

  「少夫人,莫公子是特意來求見您的。」古巽強調。

  水墨宇求見我?我狐疑,莫非他懷疑我的身份?

  我條件反射似的,「就說我不方便見客。」若是讓水墨宇認出了我,我將何以自處?赤唐國李霓裳的父皇、娘親又將何以自處?相逢已難,相見卻更難。

  「回少夫人,莫公子說您看了這個,一定會見他。」古巽遞過來一張紙條。我皺眉,展開一看,只有一句話:清音絕繞玉階床,道是飛鳳求遊凰。

  鳳求凰,鳳求凰。

  我震驚失色,身體微顫。水墨宇不是懷疑我的身份,而是已然斷定了我的身份。我能不見麼?我躊躇著,來回踱步。

  古巽關心道:「少夫人您沒事吧。」

  我心煩意亂,隨意揮揮手,「我沒事,你出去吧。」

  見或不見?見或不見?

  我心緒不寧,我想見他,可見了又能怎樣?見或許不如不見的好。

  可……

  我終於還是心緒複雜地來到了會客廳,只是我該以何種心態何種身份見這個曾經令我魂夢牽引的人?

  水墨宇溫文爾雅,氣度高凡地端坐在茶几邊,凝眉看著牆上的字畫,眉一直沒有舒展過。我未入門,呆呆地看了他許久,直到古巽提醒我,「少夫人,該進去了。」

  我帶著面紗,心中忐忑的走進廳裡,本欲客套寒暄兩句,水墨宇見我進來,轉過臉,制止了我故意的客套言語,他暖笑道:「卿本家人,奈何疏離?」

  我一聽,急忙支開廳內的下人,古痕從未向人提過我的身份來歷,只是好事的下人與城中的人從我的飲食起居諸多愛好判斷,以為我來自南方諸多小國中的某一個,最有力的證據便是我愛吃辣,而天下只有南方小國的人喜歡吃辣。

  因而沒有人能猜到我是赤唐國的九公主。

  而水墨宇只見了我一面,他何以斷定我就是李霓裳?

  我強裝不懂水墨宇的話,兀自曲解,「莫公子從未見過我的容貌,何以知道我是個佳人?興許我是個容貌醜陋,難以見人的婦人。」

  水墨宇直視我,語氣堅定而憐惜,「霓裳,何故若此?」他的聲線顫抖,竟似難以承受心中的震撼一般。

  我退開一步,拉開與水墨宇的距離,側身而立,不敢看他的眼,「莫公子的話,我聽不懂。」

  「不懂麼?你若不懂,何故還要戴上面紗?你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早烙印在我心中,豈是面紗能夠掩飾阻隔?」水墨宇激動起來,「霓裳,一別如斯,春風過眼百事竟非,你我相對竟無語若此?你有何苦衷?不能與我明言?」

  我失笑,既是苦衷,又如何能明言?

  見我不搭話,水墨宇歎息一聲,「今立西風中,問風何以冷冽如斯,豈能全無情由?」水墨宇這話說得很雅,他這是探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這般對他。

  可我既不能承認自己的身份,又怎麼能道出緣由?

  我輕歎,「誰念西風獨自涼?莫公子有事該看開些才對。誰複留君住?歎人生、幾番離合,便成遲暮。人生苦短,莫公子乃通達睿智之人,何必執著已經逝去之事?即使你能了悟其中過往,卻也無法改變逝去的歲月,既然如此,又何必了悟?」沉思往事立殘陽,當時只道是尋常。

  前塵往事,遝遝回轉,歷歷在目。我卻已不是以前的我,更不是以前的李霓裳。

  水墨宇傷懷道:「是啊,通達睿智……幾番離合……你非你,我非我……我又何必執著?了悟既不能改變,我又何必了悟?」我從來沒見過水墨宇今日這般的神情,仿佛悲傷已極,乃至心死。他總是個淡淡的人,像水墨畫中的淡影,我以前甚至以為他是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凡之人。

  原來他也有大喜大悲的情緒,只是鮮少有事能夠牽動而已。

  我不知道水墨宇會如何看我,想我,看到他悲戚的神情,我心裡真的很難過。或許他早已猜到今日見面的結果會是這樣,所以我進門時,他整個人就已籠罩在這種悲戚之中,並無半點重逢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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