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誅顏 | 上頁 下頁
二三


  古痕抱著我,任我如何掙脫,一直不鬆手,從日暮落下,到旭陽初升。我就這樣在他的懷中睡了整整一夜。

  我幽幽醒來時,明顯感覺到馬車在疾馳。而古痕並沒有再抱著我,他冷然坐在那裡,像一座雕像一般,仿佛千年萬年都是那麼冷然。他又恢復了往日的孤傲,仿佛昨日的他只是我夢中的幻象一般,他從來都是如此自持和冷冽,從來不可能如昨日那般失態。

  看來,無論什麼事,他都已經做出了決定,因此不再因彷徨而亂,因掙扎而苦,他依舊是往日的那個他,站在別人不能企及的高處,冷眼看著世間。

  從這一刻起,古痕沒有再看過我一眼,我也不敢看他,怕被他的冷凍傷。窄小的馬車內,明明坐著兩個人,可我怎麼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他真如一座千年石雕,早已經沒有了人間的煙火氣。

  又到了入夜的時候,一日的疾馳,我早被顛簸得渾身散架,疲累得早早進了夢鄉。

  這一覺我睡得極不安穩。仿佛夢中的我遠比清醒時的我更明白自己接下來的處境一般。我終於在這種不安穩中醒了過來。

  卻發現,我的世界又變了……

  我在寂無一人的荒野上醒來,沒有馬車,沒有古痕,只有天上的孤寂星辰伴我左右,什麼公主、什麼古夫人在這一刻仿佛是遙遠的記憶,沒有榮華,沒有富貴,沒有關心,沒有寵溺。這一刹那,我似乎什麼都不明白,又似乎明白了很多。所以此刻我出奇的冷靜,沒有慌張的哭泣,沒有失措的咆哮,沒有呼喊,更沒有呼救。

  水墨宇的溫柔,荀隱的寵愛,古痕的冷然和霸道……一點點融化進漆黑的夜色中,在我心中漸漸淡去,逐漸強烈的是無助、無奈、恐懼、害怕、彷徨……最多的恐怕是對未來的迷惘,一種不知路在何方的迷惘。

  我知道,古痕走了,拋開我走了,什麼娶我,什麼註定我是他的妻,一切都是華而不實的謊言。儘管我從沒希望他真娶我,可一旦得知這是個謊言,我卻依然感到失落,失落了驕傲、失落了被寵壞的自尊心。

  我是個被虛榮和榮華寵壞的女人。

  古痕呢?他是個懦夫,一個讓我鄙視的懦夫,既決定拋下我,卻連面對我的勇氣都沒有,竟用了如此的手段。

  這一刻,我忽然恨起他來,此前我雖怨過他,卻並未真正恨過他。這時,我卻恨了。恨他的狂傲,他的自私。他才是那個從不愛別人的人吧。天地間,他只愛他自己,惘顧他人感受。他一意孤行地將我掠出皇宮,結束我的公主生涯,一意孤行地要我做他的妻……又一意孤行地將我拋棄在這漆黑的荒野,哪一樣,他在乎過我的感受?聽過我的選擇?他的天地裡只有他自己,是天,是地,何時有過別人的容身之地?

  我靜靜地坐在這荒野中,聽著野獸的吼聲,一時間心中的怕竟敵不過心中的恨,我任憑晨露打濕我的衣裳。我以前只知愛可以來得很快,現今我卻知道原來恨也可以來得這麼快。

  「古痕」這兩個字今後就是我心中的恨。他想擺佈我的人生麼?他憑什麼?總有一日,我要向他證明,我的人生由我自己掌控。

  無論多麼尊貴的公主,多有權勢的古府夫人,在這一刻,都是繁華的虛影,璀璨卻極易破碎。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裡,我終究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有的只是一具擁有絕世容顏的軀體和來自異時空的孤獨靈魂。

  我孤單地坐在荒野中,一直坐到了天亮。

  當第一縷陽光照在我臉上的時候,我的心又有了跳動,繁華盡褪,卻依然可以有明媚的陽光,我又為何要在這裡坐到老,坐到死?

  和國雖遠,水墨宇雖遠,卻並非天涯海角,一月走不到,一年呢?一年不到,一世呢?只要心中有著希望,距離總會有極限。

  我拍拍身上的露水,站起身,今後的路靠我自己的腿來走。

  環顧四周,荒野,巒山,草坪,密林,哪裡是我的路呢?我不辨方向,想起玄機的話,倘若這個時空裡真有我的宿命的話,那麼就讓上天決定我該走哪條路吧,看我能走到何方。我閉上雙眼,原地轉了兩個圈,停住,邁步,睜眼。

  好吧,既然上天決定讓我走入崇山峻嶺中,不論裡面是如何的虎穴龍潭,我也走上一遭,走出我自己的路,看我自己的風景。不再做攀龍附鳳的富貴夢,活出自己的精彩。

  仰天一歎,我高聲吟道:

  「棄我去者,明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天,越走越朗;路,卻越走越難。

  果然這崇山間的路並不好走,走了差不多半日,也不見半戶農戶、獵戶,更沒見半縷炊煙。難道我選了一條死路?要真如此,入夜之後,即使我不被山中的野獸吃掉,也會餓死。忽然懷念起我那時空的崇山來,山中多半是沒有野獸的,有也不過兔、鼠之類,根本不足為懼。

  嘩,有水聲?

  我已經半日沒有喝水,又走了這麼久,早已經口渴難當。循著水聲,來了精神,我一路小跑了過去。原來有一個小瀑布,真是令人興奮的發現。

  我激動不已地沖到瀑布下的……水潭邊……

  看到了不該看的一幕……我的眼睛啊……

  第十八章 假面

  我肯定會長針眼。

  我怎麼會正好看到一幅裸男出浴圖?在這個與世隔絕、荒無人煙的崇山峻嶺中的水潭邊,以概率論來說,這種幾率應該比飛機上發現一顆炸彈的概率還低。可這種小概率事件居然就這麼離奇地發生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怔怔地看著我。他戴著半截面具,遮住了鼻子以上的部分,我只能瞧見他的嘴形,看不見他的神情。又是一個奇怪的人,全身都脫光了,卻偏偏還要戴個面具。難道奇醜無比難以見人?

  我剛剛沖下來的時候,他正從水中鑽出來,準備上岸,結果竟撞見了我,他又急忙退回水中,這會兒只露出上半身在水面,關鍵部位不得而見。我和他對視了一會兒,雖然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我隱隱覺得他頗不自在。

  接下來神奇的一幕發生了,他單手在空中揮舞了一下,岸上岩石上的衣物居然自動飛到了他手中。我嚇了一跳,「隔空取物」?記不得是哪個電視劇裡有這麼一種武功,我當時就吃驚不已。假面趁著我兀自驚歎的空隙,已經上岸穿好了衣物。

  一身藏青色衣服,襯他的高大身形,從背後看去別有一種風流倜儻、狂傲不羈的意味。我沖到瀑布邊猛灌了幾口水(水潭裡的可是洗澡水),火速折回想跟上這個假面人,卻發現他已經甩開我很長一段距離了。

  我拔腿便追,這可是我在山裡撞見的第一個人,正常的人一定都知道跟著他可以出山,更何況我是一個聰明人。可惜我卻忘了他是個會武功的人,而我,只會舞功。他行如風,我插上一對翅膀倒有可能追上他,但現在早不見他的蹤影了。

  我跟著他來到這個山谷中,不見了他,卻還得走。走在這條似乎永遠也走不完的峽谷路上,我的恐懼感漸漸復蘇。不知是兩旁的高山擋住了陽光還是天本來就暗了,光線越來越淡,我心裡的毛就越長越長。

  昨日坐在荒野上,我整個人被巨大的無助、迷惘甚至恨意填滿了,沖昏了頭腦,根本無暇思及自身安危,對野獸的吼叫也可以充耳不聞。可今日,我已清醒了,在這無人的深山中,耳邊是不知名的野獸怒吼,叫我如何處之泰然?

  我雙臂抱胸,小心翼翼地走著,甚至不敢弄出響動,怕驚擾了不知名的動物。在我那時空,天下名山我遊了不少,可哪次不是跟著人擠人的人龍在人工山路上美其名曰:蜿蜒跋涉?欣賞純自然景觀今日還是頭遭。

  隨著野獸的怒吼聲越來越密織,我早先的雄心壯志早已灰飛煙滅。我心中把所有我知道名的神仙都拜了一遍,南海觀世音菩薩、西天如來佛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保佑我不被野獸發現,保佑我平安出山。

  咦?前面好像有人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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