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執手千年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石伯轉過頭,看了看我,又繼續修剪著,緩緩地說道:「這花兒就像人一般,看起來旺盛的,其實心底裡是最經不住的。」

  我愣了一愣,看著石伯正在修剪一朵枝繁葉茂的花兒——看起來堅強無比的,其實最是脆弱的。若你真心待它,它自然感覺得到。

  「姑娘,喝茶吧。」小荷笑意盈盈地走了過來,把帕子接過去遞給我一杯茶,「石伯,您又在說您的花草經麼?」

  石伯繼續忙著他手上的活,並未理會小荷。

  我接過茶,喝了一口,聽到這句話,看著小荷笑了笑,點點頭。

  「進去麼?」小荷問道。我想了想,點點頭。

  午飯後,拿起書要看,可剛打開書,心卻靜不下來。不知怎的,又想起早上石伯說過的那些話,一時間覺得這個石伯好神秘,於是起來,拿了筆,寫道:「石伯怎麼總叫王爺少爺呢?」

  小荷看了我寫的,笑著解釋道:「石伯是看著王爺長大的,聽說是從江南跟著王爺進京的。王爺來了之後,先皇賜給王爺這個別院,石伯也就一直待在這裡,所以稱呼上就一直是以前的習慣。」

  我聽著,想著多年前的臨風一個人被接進宮來,身邊只有這一個親人,雖說不算是孤苦伶仃,但聽來也頗為可憐,怪不得他會有這樣奇怪的個性,也難怪他待石伯這樣尊敬。

  「王爺跟石伯最是親厚的,記得石伯有次生病,王爺專程請了宮裡的太醫來瞧的。」小荷一邊回憶一邊說著,「後來王爺去了關外封地,每次回京的時候,都要回來這裡看望石伯。」

  一遍遍地想著石伯說的那些話,拿了筆匆匆地寫了幾個字,去院裡尋石伯,卻尋不到人影,小荷跟著也出來了,問道:「姑娘是要找石伯麼?」

  我點點頭,她想了想,「這會兒,石伯大概在後院他的小屋裡。」

  我指了指後院,小荷點了點頭,「嗯。」

  我走到後院,瞧見石伯的房門正開著,敲了門走進去,一陣濃郁的酒香飄來,正納悶這是哪裡來的氣味,卻瞧見石伯正獨自擺弄幾個瓶瓶罐罐。見我進來,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說什麼,只是繼續做事。我見了站在一旁看著,只見他把一個瓶子裡的液體混到另外的瓶子裡,像是在做化學實驗一般。正納悶,但嗅著一陣酒香,我即明白——原來他這是在兌酒,難怪我聞到了滿院子好聞的酒香。

  過了半晌,他像是忙完了,見我依舊不走,抬頭問道:「姑娘可是有事?」一邊問我,一邊收拾桌上的東西。

  我點點頭,把自己的問題拿給他看,「我想知道王爺幼時的事情。」

  他看著我,笑了笑,點點頭。從來沒見他這樣笑過的,我倒是被他這一笑驚了一下。

  石伯收拾好桌上的東西,指了指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坐了下來,石伯淨了手,也坐了下來,就在我對面。

  他眯著眼睛,緩緩地說著舊日的故事。說起那個曾經淘氣搗蛋的他,說起那個自小離開娘親的他,說起那個我未曾見過的另外的一個他……

  石伯一點點地講述故事,我靜靜地聽著,心情時而興奮、時而低落,大多時候心一直緊著,因為心疼……

  「我看著少爺長大,知道少爺待姑娘不同一般,說句不當說的話,望姑娘不要見怪。」石伯歎了口氣,我點點頭,看著他,「少爺的心太苦,只求姑娘可以用心待少爺,讓少爺開懷些。」

  看著石伯的眼神,我用力地點點頭。

  日薄西山時,我才走出石伯的房間,看著夕陽,想著剛才石伯最後說的那句話,心裡無限惆悵。

  看了看太陽,估摸著這會兒他該要來了,立時掃去滿心的悵然。

  回到屋裡,看小荷已經準備好晚飯,見我回來,她笑著說:「王爺派人來說今兒個就不來了,姑娘自己用吧。」

  聽了這話,我心裡頓時一空。

  自那晚之後,每天他都是來這裡用晚飯的,早上再匆匆趕回去,我見他來回辛苦,總勸他不必每天都過來,他也總是笑看著我,搖搖頭。

  我習慣了每日有臨風陪我吃飯,這會兒沒他陪伴,頓時覺得很不適應。今天向石伯要來的這酒本來是想跟他一起喝的,本來有好多話要對他說的,可今夜他卻沒來。

  看了看桌上的酒,我長歎一口氣,把酒瓶擱在一旁。看著桌上都是我喜歡的菜色,想起石伯說起臨風剛剛來京城的時候,住在宮裡吃不慣宮裡的東西。小孩子又不敢說,只是偶爾來這裡才能吃到自己喜歡的菜色,當時真是瘦得可憐。想著他吩咐小荷準備我喜歡的菜色,是那樣的熟稔,我竟都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

  「姑娘?飯菜不合胃口?」小荷見我不曾動筷子,只是發愣,小心地問道。

  恍然回過神來,我搖搖頭。雖然飯桌上擺著的都是我喜歡的菜,可不知怎的,今天,我好像沒有胃口。

  晚飯後,我讓小荷去休息,自個兒怔怔地看著燈罩發呆。燈罩上面畫的是兩隻飛舞的蝴蝶,燈光恍惚,一霎間仿佛覺得蝴蝶也在忽閃著翅膀要飛起來一般。

  眼前漸漸模糊,想著當年一盞孤燈下那個無依無靠的小男孩,想著他一個人怎樣面對偌大的皇宮。再不能回到快樂的江南,再也見不到最愛的娘親,只能留在這冰冷的皇宮,吃又吃不好,睡也睡不踏實,或許忍著忍著,就再沒有眼淚,或許忍得久了,連笑都不見了。當年的他是怎樣的絕望?我無從體會,我只知道再沒有笑的時候,他長大了,長成了現在的臨風……

  驀然想起初見他的那晚,他蕭然的話語,清冷的表情、還有轉瞬即逝的焰火——也許所有幸福於他而言是短暫的。幸福過後,回憶總讓人苦痛。我可以體會那樣的心情,也許擁有不如沒有,至少不會痛——搖搖頭,不要自己深想下去。

  想起清明那天他的眼淚,至今依然記得他說起娘親時候的表情。他的心自然是滿心傷痛,我懂。臨風,我懂。若不是懂你,又怎會陪你?怎會給你講那些從未與人說過的話,又怎會讓你依靠呢。

  「如果你真心待他,他自然會感覺得到。」

  「這花就像少爺,看起來旺盛的,其實心底裡是最經不住的。」

  其實心底是最經不住的,最經不住的他,我卻一次次傷了他。

  想起一起看桃花的午後,暮靄沉沉,他說的話,我怎能不知,可我只能佯醉……

  想起深宮內院裡無人依靠時,他總是不期然地出現,而我卻一次次把他推開。

  想起他曾經苦苦訴說「不要推開我」!想起他嘶啞的聲音叫我「言」。

  想起他的質疑——「你連面對我的勇氣都沒有麼?還是你根本無法面對你自己?」

  想起他的嘶吼——「你對我有感覺的,我知道的,你給我彈琴,聽我說娘的事情,我們一起看桃花,我知道你對我有感覺的!」

  想起他的苦澀他的小心呵護——「我不會逼你,只是希望,危險的時候你能想到我,能來我身邊,讓我護你周全。哪怕只是在他不在時。」

  清楚地記得那晚他對我說過的話,清晰地記得他的每一個表情與動作,我只知道當時的我無以面對,我只知道看著他我只有心痛,我不知道我是看不懂自己的心,還是我根本不想看清楚?

  把「心」交給他,我,做得到麼?這幾日刻意讓自己什麼都不想。可有些事情總要想清楚的,我不能讓三個人都不開心,我不能再傷了他的心。

  「少爺的心太苦,只求姑娘可以用心待少爺,讓少爺開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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