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長孫皇后 | 上頁 下頁
六八


  鄭吉微一點頭,便退出殿外等候,望著遠處的其他幾座宮殿,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慨然,自從陛下封了立政殿之後,宮裡有多少的嬪妃以為她們獨守長夜的日子也許就要結束了。可是誰也沒有料到的是,半年之後,陛下竟然下令廣招世家女子入宮,以充裕後宮。這位徐婕妤那一年也才年方十一,興許是太過年幼,初時不過因其才思敏捷封了才人。可就在半月之前,偶然間被陛下看見了她正在看書的模樣,當夜就承了皇恩,這一寵,就再也沒間斷過,也怪不得,後宮的其他嬪妃又要開始憤憤不平了。

  並沒有等太久,徐惠便坐上了軟輦,一路朝甘露殿行去。漆黑的宮道被執著宮燈的內侍們點得通亮,儘管已不是第一次了,可她的心依舊還是驚甚於喜。

  那天的情景,徐惠或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自己是因為才名出眾才入的宮,相貌上也僅僅只是清秀而已,見過了宮中無數的絕色女子後,她的心就此漸漸黯淡了下來,原以為,下半生的結局也就不過是于深宮之中,寂寞終老而已。直到有一天,自己不知怎麼走到了一個陌生的園子裡,於是便席地坐下,執卷翻看起來,沒過了多久,耳邊就傳來一個盛怒的聲音,斥問自己是怎麼進的園子。她心中頗為忐忑不安,抬眼剛想回答,卻不想轉瞬間肩膀就被來人緊緊地抓著,而那人正是自己進宮時遙遙見過一眼的大唐天子。徐惠立即脫口喊出陛下二字,接著皇帝的臉色卻是一冷,問清了她的名字後,只叮囑自己此處是禁地,以後絕不可再進。失望的她看著皇帝遠處的身影,以為一切也就此結束了。可也許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自那一夜起,陛下便開始只招自己侍寢,不因為才情,也不因為容貌,她的受寵更像是一場無因的綺夢,而少女的愛戀與神情卻由此掉落在了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身上。

  下了軟輦,徐惠緩緩地走進這座已經漸漸熟悉的宮殿,在內室的門口跪下,聽著鄭吉在一邊向皇帝回稟道:「陛下,徐婕妤已到。」

  心漸漸跳得快了些,然後,出現的便是皇帝的聲音,「進來吧。」如同平日一樣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深沉和寂寥。

  徐惠低垂著眼瞼,恭順地走進去,再一次的行禮,與身著冕服時的皇帝不同,此刻的陛下顯得更年輕些,聽宮裡的舊人說,貞觀十年以前的皇帝英武中還透著逼人的豪氣,可現在,站在徐惠面前的這個男人卻更顯得更威嚴,冷漠,和深不可測。

  李世民淡淡的叫了起,卻沒有停下手中的筆端,良久之後,他朝著徐惠的身影問道:「你過來看看朕的這幅畫怎樣?」

  徐惠有些拘謹地小走了幾步,凝神朝案幾上看去,偌大的畫紙上,不過寥寥數筆,桃樹的形神卻躍然紙上,可在她看來,唯一有些不妥的是,這沉鬱的筆鋒似乎和明豔的桃花不甚相合,若是群山峻嶺之作則會更顯氣韻,思忖了一會兒,她還是含糊道:「依臣妾看來,陛下畫中的桃花與尋常見到得倒頗有幾分不同,卻更顯其花之風骨。」

  李世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走上前,筆尖一頓,略作思索後,俊逸流暢的行書揮之即成,

  ——禁苑春暉麗,花蹊綺樹裝。綴條深淺色,點露參差光。向口分千笑,迎風共一香。如何仙嶺側,獨秀隱遙芳。

  隨後,又問道:「那你看這首詩又如何呢?」

  徐惠眉間微微的蹙起,想來搪塞不過,心下一緊,恭敬道:「妾身以為,這詩和畫中的意境恐怕不大相稱,依陛下詩中之意似乎極愛桃花之灼灼,可畫中卻不知為何隱隱帶著股悲意。」

  李世民的笑容頓時斂去了大半,帶著深意的目光在徐惠的身上停留了許久,突然大笑道:「朕常聽說,湖州之地,地靈人秀,原還不以為然,可見了惠兒,也就不得不信了。」

  徐惠微紅了臉,羞澀地低頭不語,可下巴處卻被輕輕的托起,只聽見皇帝略帶笑意問道:「朕還聽說惠兒出生五月便能言語,四歲能讀《詩經》,《論語》,九歲竟能仿屈平之《離騷》作《擬小山篇》一首,不知傳言是否屬實?」

  「陛下甚贊了,臣妾不過比之他人更喜廣閱書籍,並無其他過人之處。」徐惠謙恭道。

  「惠兒過謙了。」李世民放下手,隨意地倚靠在軟塌上,似乎隨口道:「前些日子,德妃說你寫過一首叫《長門怨》的詩,念給朕聽聽吧。」

  徐惠心裡一沉,此詩是自己受寵之前所做,講得正是深宮清冷和寂寞的心緒,這怎會傳到陛下的耳中,想到這裡,忽然看見皇帝有些不耐的神色,只好跪下念道:「舊愛柏梁台,新寵昭陽殿。守分辭芳輦,含情泣團扇。一朝歌舞榮,夙昔詩書賤。頹恩誠已矣,覆水難重薦。」

  「守分辭芳輦,含情泣團扇。」李世民玩味地重複了一遍,「那依惠兒覺得這班婕妤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徐惠一怔,這叫自己如何回答,班婕妤是古之賢妃,她的婦德流傳至今,比起趙飛燕,趙合德;兩姊妹的名聲之壞,那自然是幸,可失去了漢成帝的寵愛,退居太后宮中的她又怎能說是幸福呢,若真的是幸,這個敏慧絕世的女子又為何會藉秋扇以自傷,於《團扇詩》中哀語,棄捐莢笏中,恩情中道絕呢?

  李世民看著徐惠掙扎不語的神色,心中明瞭,卻不點破,只伸手拉過她纖細的皓腕道:「給朕倒杯酒吧。」

  徐惠回過神來,將案幾上的酒樽盛滿了塞外進貢的葡萄酒,李世民接過,淺酌了一口,看了一眼這清麗佳人跪伏在自己身前的模樣,微微皺眉,看著杯中紫紅剔透的佳釀,冷冷道:「替朕寬衣。」

  「是,陛下。」徐惠畢竟還初曉人事不久,在皇帝的身上移動的雙手還微微顫著,李世民只面色平靜的飲著酒,仿佛沒有看見一樣,不知道已經是多久了,他多少個夜晚都是這樣度過,年輕稚嫩,風情各種的女子躺在自己的身下,就好像這廣闊的疆域一樣,任自己去征服,享受。

  昏黃曖昧的宮燈,蠶絲而成的紗帳,李世民的手一寸一寸的巡視著低下光潔白皙的皮膚,充滿陽剛之氣的身軀幾乎沒有任何憐惜地覆上,至始至終,那雙眼睛都沒有一絲的情動,仿佛只是在佔有,在掠奪。

  漸漸地,他的動作緩了下來,面色依然冷峻的抽身離開,候在門外的鄭吉立刻走了進來,低聲道:「陛下,沐浴的衣物都已經備好了。」

  李世民點了點頭,逕自轉身到了另一間房內,屏風背後便是一個寬大的玉池,他踏進溫熱的水中,闔目仰靠在池邊,身體的疲憊隨時可以復原,可心呢?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自己在多少的女子身上想到找回當初妻子的影子,可即使只是初嫁時的那個沉靜的少女也無法被替代,對若水的愛,並沒有因為她的離開而減少,反則是一天天的深入骨髓,痛徹心扉。

  鄭吉輕歎了口氣,立在帷帳的外邊,輕聲道:「徐婕妤,時間到了,您該回去了。」

  已是渾身酸疼的徐惠連忙穿上衣裙,稍稍低著頭下了床,腳下頓時一軟。

  鄭吉極有分寸地輕扶了她一下,端起身後宮女盤中的湯藥遞給神情忽然黯淡下來徐惠,但並沒有作聲。

  徐惠心裡一疼,帶著一絲希冀尋找著皇帝的身影,可看見的卻只是鄭吉微帶憫然的眼神,有些遲疑的接過瓷碗,緩緩的喝下。

  鄭吉心裡也松了口氣,這個徐婕妤怕是這兩年裡最識趣知禮的一個人,只可惜如今的陛下卻再無憐香惜玉的念頭了……

  邁著沉重的腳步,徐惠神色憂傷地走出了甘露殿,「鄭公公。」她猶豫了一下,終還是忍不住問出口道:「為何,陛下……」

  鄭吉神色一斂,將徐惠扶上軟輦的瞬間,低聲道:「婕妤,請您仔細想一想隱王殿下的小字吧。」

  徐惠怔怔的坐著,隱王?那個如同立政殿的主人一樣不可提及的禁忌?剛入宮的時候,她便聽說隱王殿下是陛下的第三個嫡子,可不知為何竟然隨了母姓,當時震驚朝野的那段往事如今已是無人再敢探尋,他的小字?和侍寢之後那一碗碗的避子湯又有什麼關係呢?

  夜色深長,沐浴時一向不准任何人打擾的李世民驟然睜開眼,不悅地出聲道:「是誰在外面?」

  等了一會兒,並無聲響,李世民警覺從池中起身,披上一件絲制的袍子,轉身向外看去,只見一片衣角從屏風後露了出來,他又喊了一聲:「出來!」

  沉寂了片刻,一個穿著大紅色的肚兜,黃色綢褲的小女孩怯生生的從後邊探出腦袋來,扁著嘴,軟軟的喚了一聲,「爹爹好凶。」

  李世民松了一口氣,俯下身子便把明達從地上抱了起來,「爹爹沒在凶你,爹還以為是刺客呢。」

  「刺客?」明達眨了眨眼,「就是那種專門來殺皇帝的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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