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長孫皇后 | 上頁 下頁
六四


  淡雲垂下的眼中帶著深深的無奈,看著小姐一路走來,這其中的沉痛和艱辛又怎能用言語來形容,只希望這一次,陛下可以和小姐真正地一同走下去。

  幾個月後,極平常的一天,日暮時分。

  李世民踏進立政殿的內室,似乎有些不悅,問了問若水的病後,便從鄭吉那兒取了摺子逕自翻看著。

  足足有半個時辰,若水發覺李世民的身形動也沒動,便下了榻間,走到他的身邊,輕聲喚道:「二哥,要用膳嗎?」

  李世民顯然一驚:「啊,已經這麼晚了,讓他們傳膳吧。」

  一頓飯吃得寂靜無聲,只偶然聽見筷子交錯的聲音,若水心下知道也許有事就要發生了。

  果然,夜深的時候,李世民揮退了所有的宮人,從榻間微微坐起身子,問道:「你之前可讓淡雲找過高陽問了一些話?」

  若水平和沉靜地回道:「是,是我讓淡雲去問的話。」

  李世民話意一頓,似乎無意道:「是貴妃和我說,蓮兒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大錯,哭著告訴她,說皇后身邊的女官來找自己。」

  「二哥究竟想問什麼呢?」若水直截了當地問道。

  李世民的眼神一避:「呵,不過就是這樁事罷了。」

  若水的目光落在李世民的身上:「二哥怎麼不問,我找高陽為的是什麼?」

  李世民勉強地一笑:「這等小事,朕也就不問了,這些日子你的身子也不好,還是早點睡吧。」

  「我瞞著二哥什麼,二哥又瞞著我什麼,其實,應該是殊途同歸的一樁事吧。」若水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如今已是六月初了,或許再不說,就沒有下一次了。

  「若水!」李世民重重地喚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也不許你再說下去了。」

  若水蒼白的面容上,神情逼人:「到了今天,你還不相信我嗎?」

  李世民緊緊地閉了閉眼,這不是相信或是不相信的問題,而是過去和現在的問題。「若水。」他語中竟帶了一絲哀求,「不要再說下去了。」今天,就讓自己懦弱一次吧。

  若水正欲說話,卻突然一陣咳嗽,似乎連肺部都在隱隱作痛,李世民看著妻子蹙眉不適的模樣,急忙將水遞到她的嘴邊,一邊輕撫著她的後背。

  「二哥。」勉強壓下了嗓間的咳意,若水拉著李世民的手道,「我知道二哥瞞了我什麼,所以,一直等著二哥來問我,可是……」

  話音未完,李世民仿佛被踩到了痛處,低沉的聲音中夾帶著不可錯辨的雷霆之怒:「你讓我問你什麼?是問元吉為何會把你的小像當做至寶,還是問武德四年的時候,你為何與元吉緊緊相擁在一起?或使我真正想問的是,我的妻子是否真的愛過我的弟弟?」沉默了一會兒後,「若水,你讓我怎麼問得出口?」

  若水的目光穿過了李世民,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語:「過去的時候,我們之間的相處,說不上親密,但卻彼此相知,就像幾乎每一對世族之間的夫妻一樣,我們清楚家族的榮耀、天下的皇權才是最重要的。每一次都是你欣然去開拓,無論是江山還是女人,而我則負責秩序的維持,先是王府的姬妾,再是大唐的後宮。其實這樣過完一輩子,又有什麼不好呢?可我終究還是被你所動,不因為你是我的夫君,也不因為我們曾經歷的一切,只是因為你以己心換我心罷了。二哥,對元吉,我不會說什麼也沒有過,親情,或許加上了一些內疚和喜歡,但我的身份和責任卻註定我們之間不會再有更多的什麼了,對不起他的人是我,這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

  心中不是不知,過去的若水對自己並無情愛,若有愛,就會痛,就會妒,就不會那樣大度地接納一個又一個女子,就不會永遠那樣冷靜地看著自己。而如今,即使有情,也被這重重的帝后之責、皇族之律束縛著,也許,終其一生,他都無法看見若水拋去理智後那純粹的愛戀,正如,今生今世,他們都必須端坐在這江山之巔,直到被送入皇陵。

  「若水。」李世民用掙扎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的皇后,「如果,我能更早一些明白……我們是不是就不會有過去的那些傷痛,我們就能像現在這樣,對不對?」

  若水的眼中忽然帶著一絲慈悲的明悟,即使貴如天子也無法將時間倒流,只能在現在悼念過去,在未來悼念現在。「沒有用的,二哥,過去的你絕不會為了我停下腳步,那時的你是英雄,英雄可以不拘于世間的規則,征服的欲望如影隨形。直到現在,你要做明君,明君卻再也不能任意地放縱,所以,你開始尋找疲憊過後的寧靜,所以你才看到了我。」

  「不是的,不是這樣。」李世民喃喃地反駁。

  若水淡笑而默然,於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英雄又怎麼會是長孫傾心以對的人呢,在錯的時間,即使遇見對的人,終究還是一場悲劇。

  李世民不安地看著若水的笑容,三分憐,五分愛,還有兩分卻是淡然。他想看見的不是這樣的她,哭,笑,驚,怒,他只想見到一個在自己面前純粹澈然的女子。她被元吉抱在懷中是那哭泣的笑容,她從武德殿回來後那夜神色迷離的熱情,記憶所及,她所有曾經有過的情感的肆意都是因為元吉,而不是他。

  「若水,你……」李世民突然止住了聲音,輕輕地將手從若水的身上收回,聲音沙啞道,「若水,給我時間,讓我可以真正忘了那段過去……」說完,幾乎是逃脫似的轉身離去。

  時間?呵呵,若水的嘴角揚起一絲酸楚的笑容來,誰又來給我時間呢?他猶疑的眼神,閃避的話語,這所有的一切,原來還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一個身為男人的皇帝又如何能輕易地容忍皇后或有或無的過去呢?自己是輸給了什麼呢?老天?過去?還是愛情?

  躺在榻上,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接踵而至,勉強地撐起身子,伸出手取來茶水,只聽見一聲脆響,杯子從她的手中滑下。

  「小姐,怎麼了?」廣月和淡雲幾乎從門外跑了進來,頓時被若水虛弱的樣子給驚駭到了,陛下離去時,她們以為小姐需要安靜,便不敢貿然出聲,可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

  淡雲見狀,轉身便要去宣御醫,卻聽見若水斷斷續續卻堅定的聲音:「站住,誰也不准出去,扶我躺著,再倒一杯熱茶來。」

  「小姐,你這個樣子,如何能不叫御醫?」淡雲焦急地說道。

  若水只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艱難,耳邊淡雲她們的說話聲也漸漸地模糊了起來,最後的一絲意識便停留在門外似乎又沖進來一個人影,會是誰呢這個時候?

  似乎在黑暗中沉睡了許久,慢慢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是承乾焦急的臉龐。

  「娘,你整整昏睡了三日了。」承乾絕望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絲希冀的光彩,從邊上端起一碗湯藥,「來,娘,先把藥喝下去。」

  若水搖了搖頭,緩緩地想要坐起,承乾見了,立刻將母親扶起:「娘,你覺得怎麼樣?」

  「給我杯水。」若水覺得嗓子如同火燒過一樣,又幹又痛,「承乾,你怎麼在這兒?」

  承乾心有餘悸道:「那日,我恰好來您這兒,卻撞見您昏過去的樣子,娘,我去把爹叫來吧,他在這兒足足守了兩日多,方才才被貴妃娘娘硬勸去休息的。」

  「承乾,去把你舅舅、明瑤,還有青雀喚來。」若水氣喘吁吁地說道。

  「娘,您在瞎說什麼呢。等到您病好了,再見他們也不遲啊。」

  「去,快去!」若水緊緊抓住承乾的手臂,眼神中的那絲決然讓承乾不得不應下聲來。

  承乾的腳步有些踉蹌地出了內室:「廣月姑姑……」他強忍著悲痛把若水的意思帶給了她,接著躊躇了一會兒,便轉身對立在另一邊的淡雲輕聲道:「淡雲姑姑,去告訴父皇母后醒了。」

  若水隱約聽見了承乾的聲音,欣慰地一笑,其實從年初開始,喘症越來越頻繁的發作便讓自己明白,也許這個身子也快要走到盡頭了。可她卻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如今,請一切歸於其原本該結束的地方吧,最後,再看一眼心愛的兒女,多年來相依為命的哥哥,還有……

  「若水,你醒過來了!」李世民才回了甘露殿一會兒,可心裡卻越發的不安,於是又轉了回來,卻在快到的時候遇見了淡雲。

  若水怔怔地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孔,半晌無語。在一邊的承乾跪在榻邊,哭道:「爹,醫藥備盡,尊體不瘳,兒子請奏赦囚徒,並度人入道,冀蒙福助。」

  李世民溫柔地握住若水的手:「好,承乾說得對,我這就下詔。」

  若水澀然一笑,原來真的是到了這一天了:「二哥,生死有命,非人力所加,更何況唯信則靈,我素來不信那些,即使做了,又有何用?」

  李世民滿腹的話語堵在喉嚨口卻說不出來,如果早知道那天若水病得那麼厲害,自己又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來,更如何會離開!

  這時,明瑤他們也一臉悲戚地跑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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