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長孫皇后 | 上頁 下頁 |
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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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內斂地笑了笑,全然不見出征前的那份執拗的迫切:「娘,兒子大婚的事情就交給禮部和內務省的人去打理吧,您切勿太過操勞了。」 若水暖暖地笑道:「你就安心做你的新郎吧,未晞這段日子也著實為你擔夠了心,快去見見她吧。」 承乾依言退出了母親的內室,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斂去了,只剩下平靜與堅忍,與他的父親不同,戰場留給承乾的並非豪氣萬丈的英雄氣概,而是傲氣之外的深沉之色。世人只知此行西征只是唐軍不敗神話的繼續,卻並不深曉個中不可為人所道的艱險。 四月,當敵軍敗退之跡,是否應該立刻乘勝追擊,幾乎引起了諸多將領的分裂,而一路上跟隨北軍的他理所應當地繼續跟隨李靖深入群山之間。赤水源之戰,自己所在的一隊人馬被吐谷渾大軍圍困,漫天遍野的血色斷肢,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實而殘酷地看見什麼是慘絕人寰,殺或者被殺,那個世界是如此的簡單。 儘管被薛家兄弟儘量地保護在身後,可是當胯下的戰馬悲鳴著倒下,手臂、肩膀被深深地劃開之時,痛也已變得麻木,那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將無法再活著回來,視線迷茫的眼中甚至出現了母親那清潤含笑的目光,死也許就在不遠之處等著他。 然而,援軍在最後一刻還是出現了,當承乾再醒來的時候,大帳之中,李靖那雙飽經風霜的眼中浮現出了無比的欣慰:「太子殿下您再不醒來,老臣幾乎要向陛下自刎謝罪了啊。」 承乾艱難地扯動著嘴角:「李將軍,父皇早已說過,即使有什麼萬一,也是我自己的責任。」不是兒戲,也不是累贅,承乾用平靜的語氣、夜一般的眼眸,宣告這便是大唐的儲君應有的尊嚴與擔當。 身上的傷其實還根本未好,方才在母親那便強忍著,不能露出一絲的痛楚來,承乾微微苦笑,走進偏殿,只見未晞已經神色激動地跑了過來。 這就是自己即將迎娶的妻子,承乾心中升起暖意,伸手擁住她,相攜而坐,心中隱隱帶著一份內疚,看著未晞盈盈淺笑的慧眸,愛上自己,不知是她的劫還是幸,但無論怎樣,再過月餘,她就將是自己敬重的妻,尊貴的太子妃,是自己決意執手終生的女子。 第二十三章 流年 流年似水,這話一點也不錯。大喜之後便是大喪,月中的時候才在長子的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的李世民數天之後卻得知,在太安宮裡獨自頤養天年的太上皇將要走到他生命的盡頭。 對於父親,李世民的感情向來是複雜的,年幼時的景仰,少年時的欽佩,直到一統天下之後,父子之間的分歧、懷疑、失信,慢慢將親情變得淡薄而無謂。可即使如今自己已是天下至尊,心中卻依然有一塊希冀的角落,希望得到父親的承認,希望父親再用一次自豪的眼神看著自己,如同晉陽起兵之後的那段時日。 病榻之前,李世民重重地跪下,看著日漸消瘦和老態的父親,心裡一陣酸澀:「父皇,兒子來得遲了。」 李淵睜開一雙無神的眼睛,將頭微微側轉,口中喚道:「是二郎來了。」 李世民一聽,幾乎悵然淚下,多少年了,父子沒有這般親密地喚過自己:「是,父皇,二郎來了。」 也許是兒子在榻前的緣故,李淵的精神像是一下子好了不少,伸出乾瘦的手覆在李世民的手背上:「二郎,你還記得嗎?大業二年的時候,你目有重疾,久醫不治,為父去大海寺為你祈福,還造了石佛一尊送入寺中供養,後來你便真的好了。」 「是,兒子記得。」 「那時,你娘便說,二郎這個孩子只怕不好養。」李淵絮絮道,「現在看來,比起大郎、四郎,你是不好養,但也著實更有出息。」 李世民不由得哽咽道:「我知道父皇對玄武門一事傷心至今,當日……」 李淵阻住了李世民的話,搖了搖頭:「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我想來,你也沒做錯什麼,那日,若不是你先下手,日後,大郎他們也一樣會朝你下手。至少,這大唐江山交到你的手上,我李淵總不負我們李家的列祖列宗就是了。」 李世民悲喜交集地看著老邁的李淵,這是第一次從父親的嘴中聽到這樣的話來。 「後來,我總是在想,如果不是我總是猶豫不定,如果我們的家業不是這偌大的天下,說不定,你們也不會鬧出這兄弟相殘的禍事來。」李淵的聲音越來越虛弱。 李世民只默默地點頭,說不出話來。 「如今,我就快要去見你們娘親了,這麼多年,我最對不起的大概就是她了。」李淵的雙眼定在一處,口裡低聲道,「她活著的時候,我沒能全心全意地待她,等到她死了,我也沒管住你們三個,而秀寧更是早就不在了。」 「娘親為人寬厚大度,必定不會埋怨爹爹的。」李世民勸說道。 李淵慘淡地一笑:「你母親門庭顯赫,自幼聰慧異常,世事洞明,我遠不及她,你們五個兄妹,除了早夭的玄霸,只有你和秀甯與你娘最為肖似。直至今日,國家大事,你比我更要清楚,我也不必多提,只是儲君之事,你可不能同我一樣優柔寡斷,終究鑄下大錯啊。」 李世民眼圈通紅,口中頻頻稱是。 李淵重重地吐了一口氣,眼中的一點光彩在慢慢地散去,彌留之際,口中喃喃道:「二郎,人,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那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李世民看著合上雙眼的李淵,泣聲不止,在榻前深深地叩拜了三下。最終,父親還是沒有完全地原諒自己,最終,他還是含鬱而終的。 深夜,立政殿中,若水對著李世民溫聲勸道:「二哥,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更何況父皇享年七十有餘,實乃壽終正寢,你不要太過悲戚了。」 李世民依舊鬱鬱寡歡地坐在軟榻上:「若水,不知為何,自從父皇走後,我腦子裡便不停地出現在年幼之時,他對我的教導,還有我們兄弟幾人鬧作一團的場面,這一切,難道都是被我毀去的嗎?」 若水微微一歎,誰說天子必無私情,只要是人,又如何能沒有喜怒哀樂?又有誰能做到真正的無心無情?自己也只消問一聲:「二哥心中可有後悔?」 李世民的眉頭一擰,思緒了良久,終於放開,目光堅定道:「不錯,即使讓我回到過去,我還是會作出那樣的選擇。更何況是已經發生的事,我會悲慟,會心傷,但絕不後悔。」 「二哥,其實你心中早有答案,不是嗎?」 李世民突然抬頭凝視著妻子:「若水,那你可否有過後悔?」 「我?」若水下意識地反問,「我能後悔什麼?」 「父皇曾經告訴我,最初,長孫夫人是想把你許配給元吉的。」李世民緊緊地盯著若水的神色,「如果當初給你選擇的權利,你還會嫁給我嗎?」 若水淡淡地一笑:「二哥,那時的我眼中,你和元吉並無什麼不同,都是陌生人罷了,嫁給誰,還不都是一樣的?」 李世民的面上不見喜怒,緩緩地出聲道:「如今,也只有你會這樣對我說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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