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長孫皇后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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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長孫無忌仍舊不緊不慢地站了出來,只不溫不火地說了一句:「皇子名止,長孫止,魏大人還不瞭解嗎?」 魏征訝然於色,心下暗忖,排行第三的嫡子,長孫止,隱王,一條被自己忽視許久的暗線似乎驟然間清晰了起來,直到皇帝宣了退朝,他才忍不住按住額角,長歎一聲,朝殿外走去。 時間轉瞬即逝,同樣的兩儀殿,只是不若早朝時那般肅穆,大殿中央,絲竹悅耳,舞姿婀娜,而坐在天子身邊的那位女子仿佛從未知曉過這月餘來的紛亂,帶著溫雅、閒適的笑容看著身邊的君王、懷中的稚子和底下的朝臣。 宴至一半,淺酌了一口醇酒,魏征無意中瞥見了長孫無忌面朝著上方微微一笑,那笑容……他不由得怔愣了一下。很久以前就聽說皇后兄妹生得不甚相像,皇后面貌清雅出塵倒不令人詫異,據聞長孫將軍英姿颯爽,長孫夫人美譽東都,其弟高士廉更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可偏偏長孫無忌卻長得身形矮胖,面如圓盤。可直到今日,他似乎發現,這兄妹二人有著驚人相似的神韻,儒雅、內斂,只是在溫和的眼眸下,卻隱著無人可解的深邃幽然。 看著正在悶頭喝酒的王珪,魏征微微搖頭,明白他最近心中鬱鬱于皇子一事,多年好友,自然也知道他不甚酒力,於是剛要想伸手攔住他手中的酒杯,誰知只聽見一聲脆響,王珪漲紅著臉,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一手奪過邊上的一壺酒,語帶嘲諷道:「陛下,皇后,臣賀長孫皇子足月之喜。」 大殿中瞬間一片死寂,魏征回過神來,急欲跪下為朋友脫罪,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被皇帝那肅冷銳利的目光給定住了,深沉之色在天子的臉上盡染無餘,比之往日朝廷上的盛怒,這時的隱怒更使人不寒而慄。正在猶豫之間,長孫無忌面色平靜地站起身來,毫無芥蒂地對王珪舉起手中的酒杯道:「王大人,我替長孫家的宗正在此謝過。」說完一飲而盡。 「你!」王珪的酒醒了一大半,指著對方厲聲道,「長孫無忌,你這是逾了君臣之綱。」 長孫無忌不見驚色,淡淡反問道:「那王大人方才的賀詞又是何意呢?莫非您認為十五皇子隨了母姓就不再是陛下與皇后的嫡子了嗎?」 王珪的額間慢慢地滲出汗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澀聲道:「下臣有罪……」 「到此為止。」李世民冷聲打斷了他的話,「十五皇子一事就此定論,日後誰也不必再提了。」 許是被父親冰冷的怒氣給嚇到了,從筵席開始便極乖靜的明達突然大聲哭了起來,若水無奈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末子,幸好只是醒了過來,好奇地轉動著眼珠子,煞是可愛。看著丈夫怒氣未消的臉上卻又夾雜著一分手足無措的神色哄著女兒,若水抿嘴笑了開來,輕聲道:「二哥,你來抱末子,我來哄兕子。」 眾臣們見皇后依然溫婉含笑的模樣,心下皆是一定,長孫無忌已經坐回了原處,半合著眼,神色安然,心中卻暗帶一分慶倖,遂良藉故缺席,真的是…… 「皇后娘娘,臣冒死上言一句。現下十五皇子還不是不知事的年紀,將來若是他到了束髮之年,又該以何樣的身份面對他的皇兄們?」王珪帶著一絲絕然道,「臣再冒天下之大不韙問一句,若將來陛下,娘娘百年之後,又拿什麼來保證皇子的未來,這樣的決斷,對一個嫡皇子而言又是何其不公?」 聲聲擲地,滿殿俱寂,如同寒冰覆地。居於上位的君王驟然沉默,目光掠過王珪宛若淩遲一般,抱著兒子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末子不適地把小手從繈褓中伸了出來,在空中揮舞著,卻依然沒有哭泣。李世民連忙鬆開緊箍著的臂膀,當目光觸及兒子稚嫩的臉頰、靈動的眸子時,一絲不舍的念頭湧上心頭,如果……要是…… 若水深深地歎了口氣,隱忍在心底的酸、澀、駭一齊湧上心頭,這幾個月來被自己刻意回避的那個事實就這樣被揭了開來,不公,是啊,自己又有什麼權力決定別人的未來,為了長子就可以犧牲幼子原本或許可以君臨天下的命運嗎? 可是,她站起身,將女兒交給身邊的淡雲,隨後緩緩移步到了王珪的身邊,依舊是平日裡雍容高貴的皇后,可那溫和的笑容裡卻清晰地帶了一抹冷清:「王大人。」她心中盈著複雜的心緒,輕輕開口道:「我是一個母親,也同樣也是大唐的皇后,我是十五皇子的娘親,可同樣也是太子的母后,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別無選擇。」 說完,她凝視了始終低垂著頭的王珪一會兒,走回李世民身邊說道:「陛下,王大人忠信可昭,非但無罪,更應好好地嘉獎一番啊。」 李世民同在場的其他人一樣並未聽見妻子先前說的話,只看見一直不肯讓步的王珪一下子緘默無語起來,他皺起了眉頭,嘴上卻說著封賞的話,方才還冷寂著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起來。 王珪在謝恩的時候,握緊了汗濕的手心,定定地看了皇后一眼,忽然想起貞觀二年除夕的時候,魏征說那就是母儀天下的氣勢,可是直到此時此刻,他不由得想問一聲,那份蒼涼的無奈也是母儀天下所必須肩負的責任嗎?或者那不過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第十二章 蛻變 河南,靈州,三伏天,正是一年中最酷暑難當的時候。 「殿下,明日臣即將起程回京述職。」溫彥博看著膚色黑黝不少的太子探問道,「您是準備……」 承乾的嘴角揚起了一抹優雅的弧度,仿佛絲毫不受這酷熱的影響,輕快地說道:「我還不打算回去,等見過了一個朋友後,恐怕又要直接上資陽去了。」 溫彥博心中忍不住暗贊道,初始還以為太子在京外待不了多久,沒想到居然連元月和皇后生產的時候,他都沒有表現出一點想離開的念頭。更難能可貴的是,上至設立新的都督府,下至普通突厥平民的入戶安居,這個未至弱冠之年的儲君皆反復揣測,親自與突厥的貴族討論交涉,以期真正做到德化異族使其歸心。 「既然這邊的事務已了,太子何不先回宮一趟,也好見一見新出生的兩位殿下呢?」溫彥博和聲勸說道。 承乾的笑容裡微微帶上了些戲謔道:「昔日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而今我不過是離宮半載有餘,還遠遠不及啊。更何況孟子曾有云:『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溫大人,我這正是在以身試言啊。」 溫彥博先是一愣,繼而啼笑皆非起來,都說太子幼時頑劣不堪,如今這劣字倒是不見了,可頑心卻是依舊,他搖頭道:「是老臣糊塗了,太子殿下還是繼續效仿古之賢人吧。」 數月的相處使承乾對這位中書令的為人之謹慎、行事之開明甚是欽敬,也莫怪當初他能以一人之力擋住魏征對突厥內遷的激烈反對,終將約十萬突厥百姓安置于河南一帶。 兩人寒暄了幾句後,臨走之時,溫彥博看了太子數次,慎言道:「殿下可已經聽說了朝中在數月前的那番君臣爭辯?」 承乾坦然道:「我早已有耳聞。」 「那殿下,您的想法如何呢?」 承乾儘管不解溫彥博為何在臨去之時專門提到此事,但還是認真道:「即便是隨母后姓,十五皇子還是我同父同母的皇弟啊。」 溫彥博凝視著承乾那雙清潤的眼眸,點頭歎道:「殿下,按理我是從不過問我職責以外的事情的,但此事表面上關係的是皇家禮法,可暗裡則與您息息相關,這您可曾想到過?」 「是。」承乾心中一澀,當初若不是手邊的事情太過棘手,自己差點控制不住地想要衝回長安去。 「說句大不敬的話,殿下。」溫彥博的聲音有些沙啞道,「臣以為這一次陛下和皇后是做錯了,倒並非是因為於禮不合的緣故,而是這麼一來,您已經再也沒有退路了。」 承乾的眼中一熱,朝對方深深地一拜:「溫大人,多謝這些日子以來的照拂,請受學生一拜。」 溫彥博的身子明顯一震,輕聲道:「殿下,您要相信,您的未來是適合那個位子的,不會有人比您更加有那個資格。」 從臨時的別館裡出來的時候,承乾的心一直沉沉地,最適合嗎?從來沒有人這麼說過自己,就連娘也只是心疼自己別無選擇地接下這個儲君之位,可溫彥博最後說話時那種深信不疑的眼神忽然讓自己有了一種別樣的感受,這天下似乎不再只是沉重的責任,而變成了一片自己將要去改變開拓的廣闊天地,想到這裡,他的心頭不由得湧上了一股滿滿的豪邁之氣,正是揮斥方遒之始。 依著先前的約定,承乾很快來到了四水橋邊的酒家,剛踏過門檻,阿史那思摩便笑著朝他揮了揮手:「明弟,這兒坐。」 承乾這些日子以來常常和這位率眾多子民順降的處羅可汗嫡長子商量政事,因此兩人已熟諳到以兄弟相稱,儘管承乾並未將自己的太子身份告知這位突厥的朋友。 「阿史那大哥,你怎麼有空閒從化州趕到這兒?」承乾坐定下來,欣然問道。 「小二,上一壇好酒來。」阿史那思摩豪爽地招呼道,「我記得你說過等安排好了靈州的事,就要去資陽了,所以特地來送送你,此去一別,我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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