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長孫皇后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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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走到一邊背著他們負手而立,語氣淡漠道:「怎麼,還不肯說實話嗎?還是要朕親自去找……本該在床榻上靜養的皇后。」說到這裡,他猝然轉身,果然見到三人驚慌的神色,嘴角抿過一絲冷笑:「朕不想拿你們怎樣,否則若水豈不傷心?」 明霞的性子最為率直,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道:「陛下後宮佳麗三千,哪裡還顧得上小姐。」 廣月在三人中年紀最長,故而沉穩許多,見到明霞一時失語,忙拉了她向陛下請罪,誰知李世民絲毫不以為意,還頗有些笑意地開口問道:「明霞,這可是皇后自己的顧慮?」 明霞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回復,總不能說小姐在這兒過著賽似神仙的日子吧。 這時淡雲出聲緩緩回道:「回稟陛下,皇后的病自從改服了孫大夫留下的方子,已經慢慢好些了,近幾日,倘若天氣好,娘娘便會支開奴婢們,與太子、四皇子和公主殿下一起在莊子裡四處走走,故而奴婢們也不知娘娘的確切去向。」 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且毫不失禮數。李世民收起了先前的笑容,陰著臉厲聲道:「既是如此,你們三個就和朕一起去把皇后給找回來吧。」 淡雲心下一驚,原本只打算拖延些時間,可以給小姐提個醒,可現在…… 皇帝徑直向外走去,留下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覷,只希望小姐今天不要做什麼太過出格的事情出來啊。 走在園子裡的小徑上,廣月她們只感覺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從前方傳來,皇帝一路上不緊不慢地走著,卻有著一種決絕的氣勢,直到遠遠傳來一陣熟悉的歡笑聲,他微微一轉身,目光如刺一般射在三個宮女的身上,隨後便命她們止步,自己卻放輕了腳步向林間走去。 縱使李世民之前想像過無數次再一次見到若水的情形,虛弱的、蒼白的、淡然的,甚至是疏遠的,可絕不會是眼前這樣,坦蕩的甚至是有些肆然的笑容而不是自己所習慣的淡然的微笑,明亮得如一汪泉水的眼眸而不是如深井般邃然,與孩子們並坐在溪流邊親昵的舉止而不是太過一板一眼的相處。這樣的若水,不是立政殿裡的皇后,而似乎只是孩子的娘親。他收斂了一下心神,又輕輕地向前走了幾步,停裡在了一株巨樹的背後的,可以清晰地聽見妻兒的談笑聲。 此時還不知有異的若水正興致勃勃地拉著兒子女兒解釋曲水流觴的出處:「依據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中說:『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承乾先坐不住了,快語道:「娘,我們也來試一下吧。」 若水一拍他的小腦瓜子:「傻瓜,這可要盛滿酒的杯子於上流使其順流而下,這邊的溪流皆是平坦流過,怎麼拿來試?」 青雀這時有些疑惑地問道:「娘,魏晉時期可不是亂世嗎?為何會有這般風雅的酒令流行?」 明瑤嬌俏道:「娘有和我說過,亂世出風流,對吧?娘。」 若水失笑,都是人小鬼大的孩子,於是想了想才開口說道:「亂世出風流,對,也不對,溯古至今,春秋戰國和魏晉可稱得上是長時間的紛亂年代了,可正是在那些日子裡,文人甚至普通百姓的思想精神的繁華多樣與獨立先行都是遠遠超過其他朝代的。」 「可太傅說過,孔子說春秋戰國,禮崩樂壞,是最壞的年代呢。」承乾拉著娘親的手問道。 「那是最壞的年代,因為無止境的戰亂,被禁錮的只是人的身體,可那也是最好的年代,諸子百家,無不興盛。至秦始皇焚書坑儒,而漢武帝又獨尊儒術,被禁錮的便成了人的思想。」 若水看了看他們陷入沉思的表情,笑了笑。這時,青雀皺著眉:「可是娘,這樣豈不是說亂世更好過盛世?」 「當然不是,可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是當一個朝代走向沒落的時候,總會有一些人站出來走在黑暗的最前面,有些成了英雄,有些成了梟雄,還有一些在彷徨和恐慌中行風流之舉,曲水流觴還算做平常,劉伶酒後裸體忘形,出遊時喚小童帶一鋤頭,說:『死便埋我』嵇康爐前打鐵自娛,從不在意外人。阮籍長醉後有青白眼之說。他們逐色鬥酒、放浪行骸,冶遊山水、棲息林下,就是絕不入仕,免得與陶潛一樣後悔道:『誤入塵網中,一去三十年。』而盛世的時候,人的骨子裡就少了些別樣的風骨,當然也做不出任性狂悖、藐視禮法的事來。」 事實上,三個孩子都是極聰慧的,承乾整個人忽然沉靜了下來,目光中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嚴肅:「娘,你是不是不想回宮,是不是也不想做皇后?」 話音落處,一片寂靜,只聽得見溪水潺潺流過的聲響,三個孩子都仰望著母親。 半晌過後,若水微微一笑:「承乾,赫赫長孫家,如今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進不得,而退亦難,每個人都有他必須要肩負的責任,不能也無法逃避,娘也一樣。」 「娘,可你是不願的吧?」青雀與明瑤異口同聲地問道,似乎並不滿意娘親的回避,硬要知道一個答案。 若水拉過明瑤,朗聲一笑:「不錯,娘最大的願望便是領著你們三個回到洛陽,回到娘小時候住的宅子裡,從此以後,現世安穩,此生靜好。不過……似乎不行呢。」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輕柔得仿佛耳語。 「不過現在這樣子也不錯啊。」若水笑道,「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也無風雨也無晴。」承乾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娘親,如果可以自己選擇,你一定不會嫁給父皇的吧。」 若水啞然,心中微微震動,細想過後,剛要開口,被一聲突如其來的吼聲給打斷了:「若水!」是長孫無忌的聲音。 她臉色驟變,緩緩地側身,待看見自己的兄長以及面色過於平靜的皇帝時,卻已是嫺靜而淡定的神色了,一身素白的衣裳淡到了極致,襯著兩頰邊笑鬧後浮現的紅暈,看在丈夫眼中便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八個字。 天似乎快要暗下來了呢,若水無可選擇地向前走去。 半年,整整半年,若水再次見到了李世民,一身淡紫色的長袍,只在衣邊用銀絲勾出了龍紋的圖樣,沒有想像中的霸氣淩人,反而顯得風華高雅,但眉目間還是可以清晰地看出不容任何人違抗的尊貴。 若水一臉平和地與皇帝並排走著,眼眉微微低垂著,絲毫看不出手被緊緊扣住的不適。長孫無忌則跟在兩人身後,一手牽著很是不安的明瑤,另外一邊走著的兩兄弟則比妹妹要鎮定一些。安靜,無比的安靜。 山雨欲來風滿樓,冬至的晚上,長安的夜空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 皇后的居室裡同樣還是一片寂靜,許久未見的皇帝與皇后,這一對世上最尊貴的夫妻就這樣隔著案幾面面相坐,皇帝並沒有發怒,只是直直地注視著自己的妻子,好似從未見過一樣;皇后則稍稍側著頭,似乎正望著桌上的茶杯出神。 「陛下,皇后娘娘的湯藥送來了。」門外傳來廣月的聲音。 皇上沒有回頭,只淡淡道:「送進來吧。」 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廣月請過安,走至皇后身邊:「娘娘,該吃藥了。」 若水的嘴角微微一動,似乎說了什麼,但隨即便點頭道:「先擱著吧。」 「可是娘娘,御醫說藥涼了便就沒用處了。」 若水擺了擺手,沒再說話。 廣月見狀,只好退下,在合上門之際,隱約聽見皇帝的聲音:「若水,怎麼不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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