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斬情絲 | 上頁 下頁
一五四


  本就沒有溫度的心愈漸冰冷,一層一層地被冰封,我整日待在勤政殿對著滿滿的奏摺,小心謹慎地布下棋子,無聲無息地撒下大網。對付鄭穎和顧衛權,比一個季家容易得多。

  我終於沒有懸在心頭的疑問,沒有日日憂心的懼怕,亦沒有銘心刻骨的牽掛。

  只是常常憶起最後一次見黎兒,她已有五個月的身孕,輕輕靠在我懷裡,笑著說,你娶顧妍琳吧。長髮掩去她臉上的表情,我看不到,只覺得她的肩膀微微顫抖,我沒有開口安慰,只是靜靜地坐著,我清楚這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雙手不由握成拳,身子竟也不禁顫抖起來。黎兒反手環住我的腰,安慰我說即便娶其他女子也不要緊,她信我,信我愛她。

  那你呢?你愛我麼?這句話我沒問出口,黎兒說過最恨人騙她,我從來沒打算告訴她事情的真相,騙我一次的人我不會再信,我又怎會奢望黎兒的原諒。

  所以,守著這個秘密,讓它落入塵埃吧。即使是恨,黎兒記住我了。

  六年時間彈指一揮間,其實發生了很多事情,只是對我而言,沒有太大意義。

  馮爺爺憤憤地來找我,說要將黎兒的骨灰安置在冷宮,她不想再見我,我也無臉面再見她。我看著馮爺爺略有躲閃的眼,覺得他有事瞞我。那一瞬間,心頭突然冒起可笑的渺茫希望,我未見到黎兒的屍身,郝公公無緣無故葬身火海,馮爺爺醫術精湛,那骨灰為何其他地方不放,偏偏要放冷宮?

  我偷偷對自己說,黎兒還活著,等著我鞏固大權萬人朝拜的時候,去接她。

  我一面希望著,黎兒還活著,一面又無比清醒地認識到,不可能。我從不敢踏入冷宮一步,生怕自己這點可笑的想法被否定。偶爾對月飲酒,我會嘲笑自己,明明說過不在意,明明狠下心殺了她,明明想要斷去自己最後一份情念,為何只有想到她或許還活著,想到還有機會去接她,我才有繼續活下去的念頭?

  不記得哪次醉酒,我夢見自己鼓起勇氣去了冷宮,看到紅衣翩然的她,多年來積蓄在心頭壓抑在腦中的思念轟然迸發,從來不敢說出口的話在夢中咆哮出聲,我撕碎她的紅衣,說最討厭這一身紅,看一次心便疼一次,用力親吻她,問她到底愛不愛我。

  一夢醒來,卻見躺在身邊的竟是姚兒,從未有過的厭惡立刻在我心裡升騰起來。我不介意多個女人,可黎兒待她情同姐妹,這世上所謂的情,果然虛偽。

  當年我未殺她,只因為那個荒唐的念頭。我給了她名分,讓她慢慢爬到了妃位,我知道,她會幫我對付顧妍琳。坐享漁翁之利,一向是我所喜之事。

  萬安九年,我撒下的大網會在這一年收攏,屆時大權在手,我再無須受任何人牽制,我會成為真正的主宰者,我再無所畏懼,再無須小心翼翼,更無須偽裝。

  這一年宮中出現一個有趣的人,她寫了一手與黎兒極似的字,最重要的,區區醫童,居然敢對我下毒。是真想讓我死,還是趁著解毒之功向上攀爬?許久沒有人能提起我的興致,我手中有解毒丹藥,便由著她下毒。

  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自從她開始下毒,我便常常能見到黎兒,以前,即便是在夢裡,她也不願見我的。可那幾日,她便活生生在我跟前,七歲的她,八歲的她……十五歲的她……

  我好像回到過去,又與她走過了十一年,我記起最後一次抱著她時,她雙手抱著我,眼裡一顆淚滑入我的頸口,冰涼冰涼的,突然將我刺醒,看著龍旋宮滿室清寧,只覺得孤寂如死灰,我躺下去,想再見她,卻無論如何無法入眠。

  那醫童名黎子何,我遣人去查了她的身份,只查到她是個乞丐,三年前拜沈墨為師。

  提到沈墨,這個人我許久前便開始注意,他一身醫術,據說連馮爺爺都曾親自去請他,想拉他入太醫院,甚至允諾將院史一職讓與他,卻被他一口拒絕。那時我便查過,雲瀲山上有許多不知名花草,來人回報說均來自西南,我懷疑他便是謝言墨,只是他不犯我,我暫時也無精力應對他。更何況當時黎兒還在,他們不可有任何交集。

  黎子何在姚兒和顧妍琳之間周旋,我本就想除去顧妍琳,竟被她看透,順著我的意思陷害於她,我越發覺得此人不簡單,心思不簡單,似乎有被我忽略的背景,與她單獨相處時,心頭總有怪異的感覺升騰,只是被我按捺住。

  我遣人去查她身為乞丐時的玩伴,那人竟在丞相府,還是名禁臠。

  暮翩梧長得很乾淨,眼神也很乾淨,可世人有多少副面具,我懶得數了,直截了當地說幫他報仇,只需他告訴我他所知黎子何的一切。

  出乎意料地,他說黎子何是季家人,去過丞相府要與鄭穎合作,還說黎子何是女子。

  鄭穎這個廢物,若非太過無用,我也不會留他至今。他那個兒子劫走秀女,我順勢拔去宮中與他有關聯的所有人,他敢怒不敢言。我不想打草驚蛇,未多加追究,他卻以為我是懼他手中權勢,實際上他底下那幫人,早在他無知覺時被我滲透。

  黎子何是季家人,女扮男裝想要報仇,我很想大笑,笑她不自量力,她最大的籌碼不過是她那個師父,倘若沈墨是謝言墨,這場遊戲便好玩得多。

  我等著看他們能玩出什麼花招,殷平死了,矛頭直指鄭穎,鄭穎反推回顧衛權身上,若是兩頭雄獅相爭,還是有看頭,可惜是兩隻綿羊,還是淪為他人獵物的綿羊。我召來殷奇,威脅他平息此事,算是挫了黎子何和沈墨的銳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疫症來勢兇猛,太醫院居然毫無辦法,這是試探沈墨的好時機,帶上黎子何那個累贅,沈墨做起事來必定縛手縛腳。

  我一心想著如何逼沈墨露出破綻,顧妍琳卻在此時突然死了。

  驗屍結果是自殺,我對外宣稱他殺。來報者稱馮爺爺最近有異動,曾經銷聲匿跡的幾名季家死忠隱隱有出頭之勢,而姚兒,自從顧妍琳被打入冷宮,安靜得太過異常。

  我找來馮爺爺,直接問他想要作甚。

  他好似沒聽到我的問話,反而兩眼通紅,聲音沙啞的反問我:「你當年……當年殺黎兒,你到底有心……還是無意?」

  我知道儘管馮爺爺平日冷嘲熱諷,可他打心底還是希望我是迫不得已,希望我向他解釋,所以竭盡所能刺激我,逼我說出心底的想法,可我從來保持緘默。

  這一次我同樣如此。馮爺爺又掉下淚來,說他老眼昏花看錯人,說顧妍琳是他殺的,與旁人無關。

  顧妍琳一死,矛頭指向姚兒,我知道他是在替姚兒開脫,卻未料到他回府便自盡了。

  姚兒一心想去冷宮,我不肯如她所願,想逼著她說出冷宮的秘密,我派出的人守住冷宮幾個日夜,什麼都未查到。我開始惶恐,如果冷宮裡的不是黎兒,他們每月去一次,真的只為悼念麼?即便惶恐,我仍是不敢親自去。

  多年來我靠著這個泡沫般的希望讓自己漆黑的世界裡有星點亮光,真相即將揭露那一刻,我有些歇斯底里。不肯親自去,只要未親眼看到,便能對自己說是御林軍疏忽了。就如我未親眼見到黎兒的死,便對自己說,其實她還未死。

  派去試探沈墨的刺客回來報說,沈墨重傷無人出手相救,我有些懷疑,莫非是我弄錯他的身份?

  宮中選秀,我見到蘇白,無法克制地當場封她為貴妃,我喜歡看著她對我笑,那一笑,我便看到春日陽光下對著我笑得燦爛的黎兒。

  我發現自己愈漸沉淪。自從中過粟容花的毒,六年來強迫自己忘掉的記憶慢慢侵蝕身體,甚至與黎子何在一起時,我仿佛嗅到黎兒的味道,我對自己說,那是因為我知道她是季家人,潛意識裡尋找她與黎兒相似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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