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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郝公公突然停下,有些猶豫如何將話說下去,黎子何睜眼,平靜無波,淡淡道:「若是又如何?」

  郝公公再磕一頭,道:「若是,先受老奴這一拜,聽老奴一勸。」

  黎子何複又閉上眼,一手遮在眼前,那燭光,有些刺眼。

  「老奴看著皇上長大,深知皇上最在乎的人便是娘娘您,當年事發突然,娘娘可曾為皇上想過?皇上勢弱登基,依仗季家扶持才險險坐穩皇位,當年,無兵權,無心腹朝臣,季家一家獨大,左相為人執擰,多次當著眾臣,不顧皇上意願,一意孤行,皇上一忍再忍,娘娘可曾想過,這江山,姓雲,而非季?」

  黎子何躺在床上,紋絲不動。

  郝公公繼續道:「季家樹大根深,牽連極廣,若不斬草除根,皇上的處境可想而知,且當年平西王威脅在先,皇上著實被動。」

  「老奴看著皇上與娘娘青梅竹馬,喜結連理,深知娘娘與皇上鶼鰈情深,娘娘對皇上更是傾心以待,情深不壽,如今這番局面,非娘娘所願,亦非皇上所想。皇上的苦,並不比娘娘少。」

  「事情已經多年,逝者已矣,娘娘有幸再生,即便心中有恨,報仇成功,死去之人不可回來,反倒傷了存活之人,娘娘若願意放下仇恨,痛苦也是活著,幸福也是活著,為何不選後者?娘娘,皇上被娘娘那一箭,奪去半條性命,眼都未閉過,任人拔箭,處理傷口,未吭一聲,老奴被將軍從冷宮中抓出,他看著我才吐出二字,便是『黎兒』啊……」

  郝公公哽住,擦了擦兩眼,見躺在床上的黎子何沒半點反應,又磕一頭,道:「老奴不忍再騙皇上,說出一一所在,皇上這才有了些神智,查到娘娘行蹤,皇上顧不得身上的傷,連夜便要去接娘娘,可那身子……實在是……」

  「皇上寫的話,娘娘莫要介懷,皇上是擔心娘娘走了,或是反抗起來誤傷娘娘,定不會對一一如何,老奴勸著皇上休息了兩日方才啟程,接回娘娘,皇上又是一個日夜未眠,倒在榻邊迷糊中還在讓老奴送他回龍旋宮,說是娘娘看見他會激動,若是動了傷口便不好了……」

  「娘娘,你二人本是情深似海,奈何一個為一國之君,一個為權臣之女,身為帝王,勢必有諸多無奈,娘娘若是能放下執念,原諒皇上,二人必定是一對神仙眷侶,傳為佳話……」

  「公公,」久不言語的黎子何突然開聲,輕輕細細的聲音,沒有過多的情緒,柔順地打斷郝公公的話,微微睜眼,雙眼好似深潭般,幾縷波光微微閃動,被密長的睫毛蓋住,郝公公停住,聽她乖巧柔和的聲音,面露喜色,安靜等著她的下話。

  「且不論你之前那番話是否有理,我只問你一句話。」黎子何笑起來,輕聲道:「你說……若有朝一日,我再次威脅到這雲國江山,他可還會再殺我一次?而我,還能複生幾次?」

  郝公公面上的紅光漸漸散去,瞳孔一陣收縮,低下頭,無言以對。

  第六十八章

  郝公公死了。在見過黎子何的當晚,自縊而亡,只留下書信,求皇上放過唯一的侄女悅兒。

  悅兒出宮時,黎子何並未去送,那夜之後,她勉強繃起的神經終於耐不住重病和各種消息的刺激,再次陷入昏迷,一日最多醒來半個時辰,時常睜眼時日出東方,再睜眼已是夜幕降臨,身子冷熱糾纏,意識混沌不清,有人喂藥就喝著,餵飯便吃著,每次醒來都看見雲晉言略有焦慮的臉,見她睜眼會微微的笑,柔聲與她說些話,她不想聽,便接著沉沉睡去。

  睡了多久是分辨不清了,七日?十日?抑或半月?

  只知這昏昏沉沉的日子裡,從未間斷地做夢,夢裡春夏秋冬流年似水,日夜交替繁花似錦,夢裡沈墨教她識草辨藥,替她診脈開方,教她記穴施針,替她配藥驅寒,雲瀲山的三年,被她忽略的三年,以這場綿延不絕的夢來宣告它的不可磨滅。

  鼻尖是淡淡的藥香,讓人安心,身邊融融的暖意,情不自禁地靠近,稍稍移動腦袋,擱在腿上,黎子何記得,這個冬天,在太醫院,在那個小村,她無數次靠在沈墨的膝頭,汲取那份溫暖,只有那個時候,心頭是平和的。

  不由伸出雙手,攬住他的腰,嘴裡喃喃道:「沈墨……」

  剛剛還軟暖的身子突地僵住,安寧的氣氛染上幾分詭譎,黎子何擰了擰眉頭,突然意識到此時是在晨露殿內,倏地睜眼,便見到明黃色的袍子,雙手連忙放開,肩膀卻被他擒住,動彈不得,轉過腦袋,看到雲晉言略有蒼白的臉,黑眸黯淡,正一瞬不瞬看著自己,黎子何垂下眼瞼,淡淡道:「放開我。」

  雲晉言的眼恢復些許神采,放開黎子何,轉手扯了扯黎子何身上的被子,幫她裹好,柔聲道:「很冷麼?」

  黎子何動了動身子,滑下雲晉言的膝頭,躺回榻上,咬牙轉了個身,背對雲晉言。

  雲晉言僵坐在一邊,臉上表情變幻,最終冷臉輕笑道:「你還念著沈墨?」

  黎子何不語。

  雲晉言續道:「我說過他會死,即便現在活著,劫了皇子,還能活著麼?」

  「何必說得這般光冕堂皇?」黎子何仍是背對著雲晉言,聲音有些乾澀沙啞,無弱無力,譏諷道:「你不就缺這麼一個藉口打壓平西王麼?只是皇上想清楚了,此時內亂,是否對你有利?」

  剛剛除去鄭顧兩家,收權在手,軍心初定,平西王的實力卻無人知曉,雲晉言在此時藉故挑起事端,事倍功半,所以他並未直接對沈墨動手,而是讓她趕走沈墨,是不想太早撕破臉,她肯順著他的意思,也是不想沈墨帶著她這個累贅,出了什麼差錯,只要他離她遠遠的,或是回了西南,有平西王的勢力庇佑,不會出事……

  萬萬沒想到的是,明明說了那些傷人的話,以為他二人之間就此了斷,沈墨居然知曉一一被雲晉言抓住,還隻身闖了皇宮……

  思及此,黎子何心頭的大石突然崩開一般,細碎的石粒擊得一陣陣密密麻麻的疼痛,雙眼閉得更緊,埋在枕間,腦袋又開始昏沉,眼前恍恍惚惚,翠綠的葉,似錦的花,回到雲瀲山了。

  黎子何又覺得困倦了,想要睡去,身子卻被人猛地一拉,聽見雲晉言隱忍著怒氣的聲音:「黎兒你還要睡麼?已經一月有餘了。」

  黎子何淡淡一笑,她所牽掛的俱在宮外,她所執著的就在眼前,牽掛之人無法得見,執著之仇無法得報,夢裡可以忘掉仇恨,手握溫暖,為何不睡?

  「黎兒……」雲晉言的聲音軟下來,臉上擔憂無奈,又不知如何將話說下去,乾脆停下,輕輕上了榻,在黎子何身邊躺下,側著身子擁住她,柔聲道:「你要如何我都應你,只要……」

  「放我走呢?」黎子何未等雲晉言說完,輕笑道:「你不怕我冒充季黎在你身邊,隨時便殺了你?」

  雲晉言溫熱的氣息噴在黎子何後頸,她未閃躲,一動不動,其實,很多年前,她生氣時便會如此,背對著他不理他,他會從背後擁住她,輕聲細語,一句句解釋,慢慢哄她。

  此刻同樣如此,好似二人之間從未有過隔閡,有過深仇,雲晉言小心避開黎子何的傷口,溫柔抱著她,只是聲調早不如往日溫和純粹,帶著帝王專有的霸氣,和幾分威脅:「你是誰,不重要。你要走,不可能。要殺我,隨你。」

  黎子何突然轉身,反手抱住雲晉言,仰起臉,閉眼,帶著滿面的冷氣吻住雲晉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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