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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不記得自己幹了什麼,亦不記得紅鸞殿如何起的大火,隱約記得,小姐冰冷的皮膚,染滿血漬的紅衣……

  很多人說我瘋了,只知哭,只知喊,歇斯底里,還有笑,大笑聲蓋過天雷,衝破雲霄,響徹皇宮,猖獗堪比大火。

  我知道我沒有。

  我替小姐哭冤,幫小姐喊疼,笑世人無情。

  那夜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三殿下,死了,從他登基那一刻開始。

  如今活著的,只是皇上。

  又或者,三殿下,根本不曾存在,一切只是迷惑世人的假像罷了。

  我哭得沒有眼淚,喊得沒有聲音,笑得沒有力氣,其實,不過想問一句老天,季府亡了,小姐死了,少爺沒了,為何,偏偏留我一個姚兒?

  番外:血殤(二)

  小姐讓我走,我沒有。若雲晉言不肯放過我,要殺要剮,隨他。

  皇宮裡季府的親信早在不知不覺中或被調走,或已倒戈,即便我想走,也無路可去。我跪坐在紅鸞殿前,看著那一片廢墟,心中一片死寂。

  雲晉言來了,在一切化作灰燼之後,面色蒼白地看著我手裡的衣物,眼裡一片空洞,他問我,為何放火。

  我笑了,笑得麻木,哭喊了一夜的嗓子沙啞著回答,皇上不想見娘娘,奴婢一把火燒了,讓皇上高興罷了。

  我留了下來,成為皇宮裡特殊的存在,既非宮女,亦非嬪妃。

  馮爺爺順利讓雲晉言同意將小姐的骨灰放在冷宮,我們想盡辦法藏起一一,每月借著看「小姐」的藉口來看一一,雲晉言很少過問,可我從來不敢妄動。

  人對未知的事物,總是心懷恐懼。季府一事,讓我發現自以為熟悉瞭解的雲晉言,實際上從未被人看透,讓我開始害怕,怕他不為人知的勢力找到一一,怕他像對季家那般對待一一。

  馮爺爺不這麼認為,他說雲晉言是他看著長大,應該……不會對一一動手……

  隱隱中,馮爺爺對他還是抱有一絲希望,卻也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我與他爭執,堅決不肯讓雲晉言知道一一的存在,而讓一一出宮的計畫,也是一波三折。

  雲晉言找我要過鳳印,我說小姐拿走了,回來時也未瞧見,他信了幾成我不知道,總之未再過多追問。其實,我將鳳印給了馮爺爺。

  我猜想著,季府當年死忠不少,雖說被雲晉言一舉打壓,可總有一些殘餘才對,倘若拿著鳳印找到他們,必定願為季家出最後一份力。不求他們能有多大作為,只希望借他們之力,救出一一,照顧一一。畢竟,一一可以偷偷出宮,而我,出去只會連累一一。

  馮爺爺為了一一不敢辭去官職,白日都要進太醫院,而尋找季家舊部又不可明目張膽,每次提及此事,馮爺爺便眉頭緊鎖,我只有輕聲安慰。

  紅鸞殿大火之後,我的眼睛好似被灼傷一般,看著這個世界,沒了顏色,只有一片灰白。除了大紅,那抹在我眼前飄了十幾年的豔紅,那夜之後,我幾乎一刻不能離眼。

  一一在冷宮,需要度日的物什,儘管郝公公說一切交給他,我知道那絕非易事,我最怕的,還是一一會被人發現。

  無數個夜晚,連連不斷的夢魘,我夢到自己牽著少爺的手,對他說,我跟你走,少爺對著我溫暖地笑,如從前的日子一般,突地,頭顱掉了,帶著笑滾在地上,無聲無息,我的臉上是一片血紅。

  我夢到小姐小鳥般奔到我身邊,拉著我嗔道,姚兒姚兒,我要你繡的帕子。我連連點頭,拉著小姐往房間走,她卻不動,我回頭,便見她癱軟在地上,下腹空蕩蕩,內臟流了一地,我的手上突然沾滿鮮血。

  我夢到一一在我懷裡安穩地沉睡,不時做了美夢般淺淺地笑,陽光剛好照在臉上,左臉一個梨渦分外喜人,驀地,陽光被擋住,我抬頭,觸到雲晉言陰冷的目光,手上空蕩蕩,一一被他奪去,高高舉起,狠狠砸在地上,濺了我一身血。

  我後悔三年前未隨少爺一同離開,或許那樣,便逃過此次血災,我自責親手斷了小姐的命,讓她失去了活在這世界最後的希望,我厭惡自己沒有能力送一一出宮,反而要對他用毒,讓他活在棺材裡……

  可這所有的情緒,我不敢外露。

  記得那是小姐過世一年,夏日,陽光灼熱,到了夜晚,陰涼的風一陣陣。我剛剛看過一一,從冷宮裡出來,便見到雲晉言一人撐著身子歪在冷宮宮門口,暫態腿都軟了幾分,逼著自己露出嘲諷的笑容:「皇上還敢來冷宮?」

  雲晉言喝了很多酒,難得有意識迷糊的時候,看到我眼前一亮,居然一氣沖到我跟前,將我緊緊抱住:「你在這裡……果然在這裡……」

  我頓時明白,這一身紅衣,他將我認作小姐了。

  我未掙扎,未反駁。一一慢慢長大了,需要的東西越來越多,倘若馮爺爺找不到季家舊部,憑他一個院史,我一個宮女,如何送一一出宮?顧妍琳,殷奇,雲晉言,日日在眼前打轉的仇人,我恨。

  靠在雲晉言懷裡,我學著小姐的聲調喊他,晉言。

  那夜我一身紅衣被他撕得乾乾淨淨,那夜我學會虛偽地笑,那夜活了十五年的朱姚兒不復存在。

  第二日,雲晉言不屑地看我,一聲不語。他離開後,我狠狠抽了自己兩個耳光,許久不曾流淚的雙眼隱隱泛酸。

  我成為後宮女子,季家唯一存活下來的人。從那以後宮中風聲不斷,有人說我因為小姐得寵,皇上愛屋及烏,也有人說季家一事因我立了大功,才得蒙聖寵。

  其實,所謂的聖寵,不過是個笑話。

  我讓雲晉言重修紅鸞殿,他同意了,改名桃夭殿。人前,我與他恩愛無比,他對我寵愛有加,人後,我與他冷語相向,他對我不置一顧。

  他呆在桃夭殿的時間很多,卻從來不碰我,噩夢纏身猛然驚醒時,會發現他在一邊的矮榻上,看著我,兩眼卻是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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