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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雲喚重重歎口氣:「果真情字傷人……沈墨枉為神醫,自己重病,卻是束手無策,聽聞那咳嗽聲一響便是整夜,平西王府上下都……」

  「皇叔又為何偏偏與我說起他?我厭他惡他,如此而已。」雲晉言放下一字,抬眸不悅道。

  雲喚打量著雲晉言的神色,搖頭輕笑:「只是提醒你,莫要輕易碰『情』罷了。」

  雲晉言自嘲一笑:「皇叔認為,如今還有誰能讓我動心?」

  「也是……哈哈,是我多慮了!」雲喚大笑,再看棋局,已經丟了大半,乾脆甩手道:「不下了不下了,老了,下不過你。」

  「皇叔過謙了。」雲晉言也不強求,開始收棋。

  「對了,你不是說這次可以抓住平西王的把柄?」雲喚本欲起身,突地想到什麼,又坐回原地問道。

  雲晉言面色一僵,沉吟半晌道:「那日,他們計畫是由平西王借醉,帶那件重要物什出宮,可遣去攔住他們的人,並未從他身上搜到任何東西,冷宮那群刺客,所行方向也與平西王完全相反,按照之前設想,倘若在他身上搜出宮中之物,當然可以拿住他的把柄,可那日御林軍照我指示強行搜身,什麼都未搜出來,反倒是我理虧了……」

  「也就是整個計畫漏了一筆?」

  雲晉言搖頭,若有所思道:「桃夭殿大火,刺客劫持,平西王醉酒,沈墨送他回府,冷宮有人闖入,黎子何欲從南門出宮……一切未有差錯,他們時間上有所誤差也算正常,或許我再耐著點性子晚點搜平西王的身,便能搜出那罐骨灰……」

  「那你近日還搜冷宮作甚?」

  「總覺得哪裡不妥……」雲晉言眉頭微鎖:「此前派人守住冷宮,御林軍發現過異動,卻未能抓住人,倘若那是沈墨的人便也罷了……」

  「等等!」雲喚伸手止住雲晉言的話:「你說那沈墨,沒問題吧?若說是他要搶骨灰,他愛季黎,來搶搶人還合情合理,可現在就是一罐灰,他搶來作甚?若說是黎子何要搶骨灰,無論怎麼說,他與季家也算有一筆血仇,他就能這麼毫無顧忌地幫她?」

  「呵呵,皇叔忘了剛剛自己說過什麼?」

  「情字傷人?」雲喚恍然大悟,連連搖頭道:「哎,情之一字,當年在皇兄身上我便是不解,如今,仍是不解……」

  「皇叔,晉言有一事相求,皇叔可願一聽?」說道先皇,雲晉言好似不太願提,打斷拱手道。

  雲喚笑呵呵道:「你我叔侄二人,私底下還講究些什麼,直說便是。」

  「冷宮一事,我總覺得哪裡被我疏漏……可御林軍大張旗鼓搜了這麼些日,也未有所發現,繼續下去怕仍是無果,皇叔可否趁著空閒之時去冷宮暗暗查探一番?」

  「哈哈,沒問題!說不定被我發現什麼驚天大秘密!哈哈……」雲喚爽朗大笑,面露紅光。

  「還有一事,皇叔接手的顧家舊部,可還安分?」

  「沒事!」雲喚大手一揮,樂道:「好歹我也帶兵這麼多年,誰敢不服我?再過幾日我出雲都去各地軍營巡視一番,軍心必穩!」

  「那便好。」雲晉言微笑頷首。

  「鄭穎,你打算如何處置?」雲喚收住笑,正色問道。

  雲晉言揚眉,突然想到今早黎子何的女子裝扮,水袖羅裙,雲鬢黑絲,身姿纖細,妝容淡秀,讓人想到雪中幽然綻放的梅花,令人眼前一亮。

  垂下眼瞼掩住笑意:「如何處置他?當然交由助朕除他之人來決定。」

  黎子何輕衣便服,發間只有一根木簪,神色淡然,身後跟著一群宮女太監,浩浩蕩蕩行往刑罰司。

  「當年鄭穎帶走一批季相門生,倒戈指證季家,也算是你的仇人之一,你不是想報仇麼?給你機會親手除掉他,如何?」

  今日一早,雲晉言下朝便到晨露殿,說了這麼一句話,黎子何只餘輕笑,他以為她會拒絕?以為她不敢親手殺人?卻不知,殺人,早已不是第一次……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果然在雲晉言眼裡看到了意外之色一閃而過。

  親手除掉害過季府之人,六年來日日夜夜做夢都在念想的事情,她怎會拒絕?

  刑罰司眾人該是接到過指令,見黎子何過來,齊齊跪地參拜,黎子何有一瞬間恍惚,多少年前,她在宮中,所到之處,人人跪拜,季家皇后,那時候是一個怎樣榮寵至極的象徵?如今好似一切回到起點,她再次入了雲晉言的後宮,以前是唯一,如今是之一,以前她愛他,如今她恨他。

  鄭穎被鎖在刑架上,渾身髒汙,卻顯然還未動過刑,聽見人聲忙抬頭,嘴唇乾枯,面色慘白,形容憔悴,本還閃爍著希望的眼一見到黎子何便暗了下去,再看到黎子何一身女裝,眼睛暫態瞪大,顫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吸引黎子何眼光的不是狼狽的鄭穎,而是屋內的一抹亮光,像是唯一乾淨存在般的一身白衣,坐在輪椅上的男子,仍是含著淡笑看她。

  黎子何垂下眼瞼,一眼瞟到刑架旁邊的鞭子,快步過去,拿在手中,鼓足力氣,揚手便是一鞭。

  「啊!你……」鄭穎一聲慘叫,因為疼痛面色漲得通紅,上身從左肩斜向右邊長長一道血痕,還未說出話來,眼前一閃,又一鞭,連喊都來不及,又是一鞭。

  黎子何的手臂揚起,放下,揚起,再放下,抽得屋內灰塵四起,抽得慘叫不絕,抽得手臂酸澀,抽得氣堵心頭,抽得淚水彌漫……

  不為季黎,不為季家,只為暮翩梧。

  迷蒙中又見到黝黑的臉,對著自己咧開嘴笑,見到金黃的梧桐樹底,他拉過自己手,放在掌心:「以後,我來保護你。」

  可他說,人,是會變的。

  寒風裡飄飛的白衣,孱弱的背影,嘴角慘澹的微笑,眼底淒迷的暗芒,變了,原來早就變了,不再是那個在雨中暢快奔跑的小梧,不再是那個善良乾淨的小梧,不再是那個只會保護小雨的小梧,這些,全因眼前這個人!

  手上驀地一緊,欲要甩下一鞭的手被人阻住,模糊中看到暮翩梧,漆黑的雙目深不見底,臉上的笑意散去,淡淡道:「夠了,他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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