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斬情絲 | 上頁 下頁


  黎子何停下腳步道:「剛剛的確多虧鄭公子,只是今日子何還有要事,日後定有機會再見,屆時再好好答謝公子,子何先行一步了。」黎子何輕輕一笑,抬步便走了。

  「哎哎哎……」鄭韓君見黎子何冷靜自信的模樣,突然呆了呆,反應過來時黎子何已走開許遠,只能對著他的背影大喊道,「我說要不你讓你那個潑辣師妹也下山吧?我學了幾年武,等著跟她拼一拼呢!」

  黎子何再沒回頭,也不知道聽見沒有,鄭韓君垂頭喪氣地哀歎了一聲,人家不理他,總不能死皮賴臉地纏著,寧願被那個潑辣丫頭揍,又不想回去再面對那個冰山臉的爹,天哪,在雲都的日子要怎麼過啊……

  黎子何並未直接回客棧,而是拿了些銀票在錢莊換作銀兩,往城南方向走去。

  城南有間荒棄的大宅,據說常年鬧鬼,因此無人敢住,賣不出去也租不出去,宅子的主人乾脆丟下宅子,帶著家人遠走他鄉。

  黎子何邁步走上前,抬頭看了眼灰塵厚重,滿是蜘蛛網的門楣,大紅漆門早已顏色褪盡,透出斑駁的黑黃紋理,庭院裡的樹卻是越長越高,已經有不少枝頭探出牆來。

  黎子何伸手拉住門環,有節奏地敲下去: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五一五,吾一吾一,吾乃一人。

  不過稍許門便被打開,是個孩子,一身寬大且破爛的衣服套在身上,臉上沾滿黑灰,水靈的大眼裡有些戒備,帶著疑惑盯著黎子何。

  黎子何唇角微微揚起,三年前,自己碰到沈墨時,也是這副模樣麼?

  「我住過這裡。」黎子何開口,不想對孩子太過生冷,可對著陌生人,她的語氣怎麼也熱絡不起來。

  孩子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卻還是側個身讓他進去。

  五年前,雲帝下令清整雲都,城內不可有乞丐隨街乞討,更不可隨意露宿街頭,一旦發現便以擾民亂市為名治罪,輕則拘禁幾日驅逐出城,重則重打三十棍,扔出城外。令下三日,雲都乞丐紛紛游走他鄉,但始終有那麼些孤寡老小實在沒有銀錢和力氣離開,或是因著某些原因不願意離開雲都的乞丐,如今他們便聚在這個宅子裡。

  黎子何一進院子,開門的孩子便一個轉身不見了人,迎來的目光也是各種防備疑惑,有些人一見生人進來便進了屋。

  黎子何明白他們的戒心和不解,這個宅子甚少人知,進門也需暗號,若非自己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黎子何掃視一周,宅院裡的很多「乞丐」們穿著再不似往日破舊,有些人還穿得很是「富貴」,心下了然,不能乞討,又想生存,便只能變著法子尋銀子,坑,蒙,拐,騙?

  黎子何唇角掠過一絲譏笑,她拿出一包銀子,當著眾人的面放在宅院中間的大樹底下,提聲道:「可有病者?晚生可為其診治,不收銀兩。」

  炎熱的夏日,正午陽光分外灼人,樹底下的黎子何,臉上帶著少許笑意。她席地而坐,陽光透過葉間縫隙在她身上灑下光點,隨著清風移動。

  宅院內突然靜謐,幾十雙眼睛熾熱地看著黎子何,她一襲青衫,就那樣隨意地坐在地上,神色間沒有不屑和鄙夷,垂下的眼瞼遮住眸中神采,讓人看不出她此時的心緒,卻感受到寧靜與和煦,仿佛超脫于人世,心中的防範和戒備有些微微散去,卻始終怯怯地不敢上前。

  「梧桐雨,樹下棲,爹娘棄,梧護汝……」

  黎子何啟齒,三字四行十二字,來來回回清晰響在沉靜的院落中,一片青葉緩緩飄下,落在肩頭。黎子何抬手拿下來,觸著嫩葉的柔軟,心底雪藏的某個角落嘶聲力竭地叫囂著疼痛,卻被她臉上的輕笑掩過。

  「是你,你……回來了?」一群人中唯一顯得飽滿些的老婦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蹣跚著上前。

  黎子何眸中波瀾不興,只是輕輕點頭,算是肯定。她接著道:「今日來給病人看診,可有病患?」

  老婦滿面歡喜,連連點頭,轉個身,對著眾人大聲道:「是咱們這兒出去的,咱們這裡出去的!有病的快來看,身子哪裡不舒服也來看看。」

  老婦一說,原本就蠢蠢欲動的幾個人毫不遲疑地站出來。不稍片刻,黎子何身邊密密麻麻圍了一群人,有要看病的,有仰著頭顱單純想要看清黎子何長相的,臉上的表情有欣喜有好奇。

  黎子何站起來,抬手示意大家安靜,道:「排隊可好?我的時間有限。」

  對於這個從這裡出去,卻又散發著無可言狀的貴族氣勢黎子何說出的建議,眾人像得 到軍令一般紛紛散開,排成一條長隊。

  黎子何再次席地而坐,這樣拿脈比較方便。

  日頭漸漸滑下,那顆梧桐樹與黎子何的影子,越拉越長,細密的汗珠在額間沁出來,黎子何每看完一個病人便用袖子拭去,再抬眼看到只剩最後兩人,其中是一位帶著孩子的婦人。

  黎子何照例拿脈,說了幾樣簡單的藥草,囑咐著按時服藥。

  「謝……」剛剛認出黎子何的老婦慢吞吞地走在她身邊,佝僂著背,欲要道謝,可未說完便被黎子何俐落打斷,「不必。我也不是平白行善,利人利己而已。」語罷,自顧自站起身,從腰間再取下一袋銀兩,轉身放在梧桐樹底,步履輕緩地離開。

  「這銀兩……」老婦忍不住開口叫住黎子何。

  黎子何腳步未停,歎口氣道:「拿去分了吧。」

  黎子何微闔雙目,密長的睫毛在臉上投出斜長的陰影,一步一步遠離。既然離開便不再回頭,有些記憶,連同那顆梧桐樹一起再次封存在心底。你曾說,若有朝一日可以捧著大把銀子,定要讓這宅子裡的乞丐人手一份。你曾說,最大的心願,便是這宅子裡的人都能展顏歡笑。那今日我做的這些,你可會高興?

  太醫院一年一次的公式,內容除了測試醫理、藥理、還有宮中禮儀規矩,各種條條款款都要記牢,這些對於黎子何而言不是問題。醫理藥理,這三年所學雖說及不上那些在醫藥世家長大,從小學醫的學生,也不至於太差,而宮中禮儀規矩,她也是再熟不過。

  現在讓黎子何頭疼的問題,是公試的最後一輪。屆時太醫院會招來不同病症的病人,現場把脈開藥方,這一輪是否成功,對能否入太醫院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這三年黎子何幾乎看遍了沈墨的藏書,沈墨也是不遺餘力地教她,只是真正看起病來……自從有了第一次,沈墨每次下山看診都帶著她,碰到簡單的病症也直接交給她來處理,可是這樣的日子畢竟不多,真正看病的機會實再太少,常見的簡單病症她還能一探便知,若要碰上什麼疑難雜症,單憑醫書所記載的紙上談兵恐怕是應付不來。

  三年來黎子何第一次無法入眠,翻來覆去想了一整晚,若是真遇上她所生疏的病症,進不了太醫院,那該如何?那一片金碧輝煌,那一世浮華如夢,曾經唾手可得,曾經虛如幻影,如今終是再次回來,只需最後那臨門一腳而已,黎子何幾年來平靜無波的心湖終於再次翻騰。

  她缺失了冷靜,最後的困難突地在眼前無限放大,忐忑中覺得好似無論如何都無法越過最後一道坎,它就那麼橫亙在腳下,一腳抬高一分,它便漲高一分。

  天色微亮,房內已不再一片漆黑,黎子何卻覺得前途仍是黯淡無光。她睜著眼躺了一夜,頭痛欲裂,乾脆爬起來打開窗透會氣。

  清晨的空氣冰涼沁心,街道上只有少許幾人踏著匆忙的步伐,黎子何趴在窗邊看行人來來往往,眼皮漸漸沉重,眼前光影重疊,迷迷糊糊中看見一個淡藍身影,走在街道上,舉手抬足見分外熟悉。黎子何一個激靈站直身,睡意全無,是沈墨。

  黎子何快步出了房門,站在客棧門口卻突然怔住,自己為何要這般匆忙趕下樓?沈墨醫術精湛,那是他自己的,幫不了她半分,他每月都會下山,只是碰巧看到而已,有何稀奇?

  黎子何轉身,再見也無話可說,徒增尷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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