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情絲(6)_西西東東

六

　　飯廳早已擺滿了飯菜，都是沈銀銀平日愛吃的菜式，可沈墨一語不發坐在那裡，讓廳內的氣壓都低了幾分，沈銀銀也不怎麼高興，覺得一雙紅眼睛丟死人，把腦袋埋得低低的，黎子何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想要打破詭異的沉默，卻沒起到什麼作用。

　　「銀兒吃菜。」沈墨不說話，那只有她說了，黎子何夾了一個雞腿在沈銀銀碗裡。

　　沈銀銀眼眸一亮，對著黎子何露出一個笑臉。黎子何回以一笑，心想還是孩子好哄，卻沒看見沈墨看著他們倆鎖得越來越緊的眉頭。

　　黎子何除了讓她吃菜，還有什麼好說的？平日裡都是沈銀銀一個人在飯桌前喋喋不休，今日她不說話反倒安靜得讓黎子何有些不適應。她努力地回想自己上輩子那麼多話是哪裡來的？想了半天沒個頭緒，乾脆也埋頭吃飯。對了，差點忘記了！她看了看天色，已經夠暗了，起身說道：「等我一會兒。」

　　沈銀銀的眼睛跟著黎子何轉，見她人走遠了，心思也跟著飄遠了。

　　沈墨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當初沒有戳破黎子何瞞住女兒身的事實，是不是他做錯了？

　　「呀！師傅你看外面！」沈銀銀突然從桌上蹦起來，也忘了早上跟沈墨鬧了彆扭，搖著他的手臂讓他看前院。

　　前院不知哪裡飛來一片螢火蟲，藍綠色的幽光像一顆顆小星星，在眼前晃來晃去，黎子何在此時笑著進門，「銀兒生辰快樂。」

　　「師兄，這是你弄的？」沈銀銀瞪大亮晶晶的雙眼，小臉因為興奮而變得緋紅。她看見黎子何笑得更歡，「哈哈，我就知道師兄不會忘記我的生辰！」說著恨不得撲過去抱住黎子何。沈墨在這個時候咳嗽了一聲，適時地阻止了沈銀銀的行為。

　　沈銀銀撇了撇嘴，拉著黎子何的手還是高興得很。

　　「銀兒，看這個喜歡不？」黎子何張開手，一根精緻的木簪躺在手心，花紋簡單不失別致，簪子最前方是沈銀銀最喜歡的藍顏草，四片葉子如扇子般展開，中間是詭異的藍色，分散開來又漸漸變作淺綠。

　　沈銀銀愣了愣，馬上沉浸在無限喜悅中，接過簪子插在頭上，樂道：「哈哈，喜歡喜歡，師兄送什麼我都喜歡。」

　　黎子何頷首，她喜歡便好，以前每年她的生辰，爹娘都會放焰火大肆慶祝，自己最喜歡看那些在空中轟然綻放的禮花，那是最美的消逝。如今她沒有能力買禮花，捉些螢火蟲來哄沈銀銀高興，她也是樂意的。再者，沈銀銀一直跟著沈墨，沈墨對世俗禮數向來不怎麼在意，也未提過沈銀銀的及笄之禮，可畢竟是女兒家，及笄之日一兩件飾品還是要有的，沉香木刻出來的簪子，雖說不是很名貴，經過幾日打磨，也還算精緻，簪子上的花，她花費了好些時日才找到合適的顏料染上去，算是她的小小心意。

　　沈銀銀一掃之前的抑鬱，樂呵呵地又在飯桌上說開了，說話還不夠，扯著沈墨撒嬌道：「師傅，就喝一點好不好？銀兒今日生辰，喝一點點，一點點！」

　　「女兒家怎可沾酒？」沈墨不容置喙地回答。

　　沈銀銀不依，繼續搖著沈墨的手臂，「銀兒今日成年了，一整天什麼都沒吃，難得現在這麼開心，喝一點點好不好？」

　　「沒人不准你吃！」沈墨淡淡地拒絕。

　　「不管！」沈銀銀也來了勁，把筷子重重地放下，「沒酒那我就不吃了！」

　　沈墨淡漠地不理，沈銀銀平日是不敢這麼跟沈墨說話的，今日不知怎的就不依不饒地杠上了。黎子何歎口氣道：「師父，就讓銀兒喝一點吧，看這天氣明日要下雨，也幹不了什麼活，讓她多睡一會兒就是。」

　　沈墨不語，沈銀銀只當他默許了，樂呵呵地去拿來酒，道：「還是師兄最好。哈哈……」

　　沈銀銀扯著嗓子敬了師傅一杯酒，再敬了師兄一杯酒，最後一杯說是慶祝自己及笄，說話間，將酒一口灌了下去。沈銀銀從未喝過酒，三杯下肚已經有些暈乎乎的。她晃著腦袋，一會兒對著沈墨傻笑，再對著黎子何傻笑，嘴裡模模糊糊不知道在唱些什麼。

　　「子何，你送她回去吧。」沈墨起身，不想再看這出鬧劇。

　　沈墨出了大廳，一陣清風吹來，讓他的心緒稍微平靜一些。很多事情他不太關心，即便是一直帶在身邊的沈銀銀。黎子何當初未主動說破她是女兒身，他便也不點破；說破之後他也並未刻意去跟沈銀銀說，如今仔細想想她們平日相處的點滴，沈銀銀對黎子何，不僅僅是依賴，說是依戀毫不為過。沈墨想，難道是自己錯了？

　　這頭黎子何扶著沈銀銀回房，喝過酒的人力氣比平日大了許多，掙扎著一會兒要去這裡，一會兒要去那裡，黎子何只能哄著，「銀兒乖，快些回房睡覺。」

　　「師兄，呵呵，師兄……銀兒今天好高興……」沈銀銀靠在黎子何身上，吐出含含糊糊的幾句話，讓黎子何想了半天才聽明白。

　　「師兄今天也很高興，銀兒該休息了。」

　　好不容易到了房門口，黎子何踢開門，把沈銀銀扶進去，沈銀銀卻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個轉身，抱住黎子何的脖子，「師兄，銀兒睡覺師兄就要走了……不，銀兒不睡覺……」

　　黎子何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沈銀銀兩只手撥開，再扶著她往床邊走。

　　「師兄，師兄……銀兒，銀兒今日及笄了。」沈銀銀又一個轉身，上半身全靠在黎子何身上。

　　「嗯，銀兒長大了。」黎子何推開她，打算把她往床上扶。

　　沈銀銀的身子剛剛離開，又倒了過來，「師兄，及笄，便可以嫁人了，銀兒……銀兒喜歡師兄，師兄……你喜歡銀兒麼？」

　　黎子何心頭一跳，手上一抖，說道：「銀兒喝醉了，快些休息。」

　　「銀兒沒有醉！銀兒要嫁給師兄！」沈銀銀迷迷糊糊地吐出這句話，腦袋靠在黎子何肩膀上。

　　黎子何兩手撐起她的肩膀，扶著她踉蹌挪著步子，終於成功地將她扶到床上。黎子何替沈銀銀蓋好被子，再看了沈銀銀一眼，她正砸著嘴，睡著了。黎子何笑笑，還是孩子，哪裡知道什麼是愛？

　　黎子何轉身走到前廳，雪白粟容花開得正盛，沁著幽幽的香氣。沈墨站在前院，只看到一個背影，月白的衣擺被夜風吹起，隨著長髮一同搖曳。黎子何深吸一口氣，走到沈墨身後，說道：「師父，我想明日下山。」

　　沈墨詫異回頭，問道：「明日？之前未聽你提起過。」

　　黎子何坦然輕笑道：「之前便有此打算，只是想過完銀兒的生辰再說，明日我趁著她未起身先行離去，省卻一場哭鬧離別。」

　　沈墨頷首，早就知道黎子何學醫的目的不在於隱居山林，雖說這些年她每次同他下山都心無旁騖跟在身後學習，可他總能捕捉到她有意無意瞟向雲都的眼神看似平靜，卻不像平日般的淡然，倒像是極力壓抑著情緒。如今十五歲的她，比起三年前更加成熟內斂，就算是二十五歲的女子都未必及得上，既是決定下山，定是早有打算，只是她下山，想幹什麼？

　　「你下山，想要去哪裡？」沈墨還是沒能忍住，低聲問道。

　　黎子何沉吟片刻，抬起頭，堅定道：「太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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