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情絲(2)_西西東東

二

　　沈墨搖頭道：「若連學醫的目的都沒有，單純只是想出人頭地，你大可以找其他出路。」

　　黎子何卻在此時抬頭，臉上表情很是堅毅，「我不想說拯救蒼生造福百姓這種大話，我曾經眼睜睜地看著許多人在我面前死去。學醫，說是對旁人的救贖也好，說是對自己的救贖也好，只是為了成全心中的一個念想。或許這個理由不夠偉大，不夠動人，卻是我執著所在。」

　　沈墨頷首，眼裡的審視意味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欣賞。黎子何與銀兒年紀相當，銀兒雖說聰穎，卻玩性未收，經常想著如何偷懶取樂。黎子何卻是難得的聰明又穩重，不討好不做作，最重要的是，他小小年紀便清楚自己的處境，懂得審時度勢。

　　沈墨又想自己經常下山，有他在山上，銀兒也不至於鬧出什麼大亂子，自己一身醫術能出一兩個得意弟子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沈墨這麼想著，心下已經有了結論。他看著黎子何伸出手，道：「走吧。」

　　黎子何呆了下，看著沈墨的手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問道：「你願意帶我回去？」

　　「嗯。」沈墨微笑著點頭。

　　黎子何又呆了呆，抬眸對著沈墨稍稍一笑，將小手放在沈墨手中，沈墨略一皺眉，「孩子，你生病了怎麼不早說？」

　　「別叫我孩子。」黎子何此時才放下剛剛偽裝起來的堅強面具，聲音有些虛弱，「我不想你是因為同情才帶我回去。」

　　這句話使得沈墨心中起了一片漣漪，這個孩子骨子裡的驕傲，自己的確沒有看走眼，可他拖著病體跟了自己一路之後，還能保持頭腦清晰地說服自己帶他回去，是該說他意志力太強，還是學醫的執念太深？

　　沈墨將藥包遞給黎子何，解下自己的披風將他裹上，再彎腰抱起他，環抱在自己的臂彎裡。

　　黎子何稍稍地掙扎了一下，雖說不是沒有人這樣抱過他，可是此人此景，還是讓他有些尷尬。沈墨身上透著溫暖的藥香撲面而來，黎子何慢慢放棄掙脫的嘗試。腦袋本就昏沉沉的，跟了他幾個時辰，就算此時沈墨放下她，恐怕也是走不動了，再加上沈墨身上的氣息，讓黎子何沒由來覺得安心。黎子何眨了眨眼，迷迷濛濛的有了睡意。

　　「子何今年多大了？」

　　「二……不對，十二……」

　　「你爹娘呢？」

　　「不知道。」

　　「爺爺是病逝麼？」

　　「嗯。」

　　「家中再無親屬？」

　　「嗯……」

　　……

　　冬去春來，黎子何轉眼已經跟著沈墨在雲瀲山待了三個月。山上積雪化得晚，寒氣也散得慢些。黎子何身子受了凍，到了雲瀲山之後硬是躺了足足一個月才有好轉，此時也不敢大意，披著厚厚的裘衣擺弄草藥。

　　「師兄，今日山上的雪好像化了許多，我們吃完飯去采藥可好？」沈銀銀一蹦一跳地躥過來，拉了拉黎子何正在收藥的手臂。

　　黎子何搖頭，「師父昨日還叮囑過，雪化之後路滑，讓我們過幾日再出去，況且這天氣還沒暖下來，出去染上風寒可不好了。」

　　沈銀銀擰著眉，一臉哀怨，「哎呀，待在這兒多無聊，成天就是曬藥收藥背醫書，你也不悶啊？」

　　黎子何輕笑，「嫌悶的話便不會學醫了，師父也跟你說過的，學醫最忌三心二意。」

　　「師父師父！你就知道師父！師父說得可多了，他還說你的身子得讓他拿脈調理，可你怎麼偏偏不要呢？」沈銀銀叉著腰佯裝生氣。

　　黎子何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男子裝扮無奈地搖搖頭。她本來無意扮作男子，可到了雲瀲山，一來沈墨和沈銀銀都以為她是男子之身，二來覺得男子之身行事比較方便，她也乾脆不否認，只是忍著病痛不讓沈墨替她拿脈。

　　「師父也沒反對不是？乖銀兒，去鬧騰你的鸚鵡，我要看書了。」

　　「師兄就知道看書，嗚嗚……人家無聊得緊……」

　　沈銀銀還是孩子心性，癟著嘴就要哭了。雖說她與黎子何年紀相當，論到成熟穩重，兩人好似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沈銀銀自己也意識到了這點，乾脆無視入門先後，直接喊黎子何師兄，反正黎子何才學了三個月，醫術就已經超過她了。

　　「好吧，那我們去逗鸚鵡可好？上山是萬萬不可的。」黎子何受不得沈銀銀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只得妥協。

　　「哈哈，師兄最疼我了！」說著，牽了黎子何的手往前跑。

　　黎子何初來雲瀲山時，除了學醫的時間，就如之前對沈墨說過的一般，自己隨便找些吃食，不過多干擾沈墨和沈銀銀的生活，不是看書就是發呆，沈銀銀只覺得這個人奇怪得很，可以一天都不說話，偏偏她又是耐不住寂寞的人，每每沈墨出門，她實在無聊了就只能去找黎子何。本來以為黎子何冰冷傲慢，不屑和他們一起。漸漸接觸之後才發現，黎子何只是不愛說話，其實溫柔得不得了。這麼一來，沈銀銀找黎子何的時候慢慢地比找沈墨的時候多得多了，畢竟沈墨老冷著臉問她「今日醫書背到第幾冊了？」想到這裡，沈銀銀就打了個寒戰，幸虧師父又收了個徒弟，還是個出色的徒弟，所以沒像以前那麼逼著她學醫了。

　　「小初，給爺笑個！」沈銀銀一到前院就沖到鸚鵡小初旁邊，拿手指戳了戳它的下頦，挑著眉毛調笑道。

　　小初也好似聽得懂她的話一般，「銀銀大爺駕到，銀銀大爺駕到，千歲千歲……」

　　沈銀銀樂了，今天小初真給她面子，她繼續戳著，「小初，給師兄笑個。」

　　「黎黎大爺駕到，黎黎大爺駕到，千歲千歲……」

　　沈銀銀拍著巴掌，「哈哈，小初今天真乖，晚上給你加餐。」

　　黎子何本也有趣地看沈銀銀逗小初，可聽到後面，臉色一變笑容散盡。她默默地看著前院的一排粟容花發呆。

　　「師兄，師兄，你怎麼又發呆了？」沈銀銀得意地回頭，本來想炫耀炫耀自己幾日訓練鸚鵡的成果，看到黎子何又開始發呆，不禁推了推黎子何。她這個師兄，明明長著跟她差不多大的腦袋，怎麼好像裝了很多東西呢？

　　「哦，沒什麼，我還是回去看醫書了，你和小初玩吧。」黎子何說著不等沈銀銀反應過來，站起身子又鑽到後院了。

　　黎子何回到書房，打開醫書，陽光照得書上一篇光亮，白紙黑字，一個一個地跳在黎子何的腦海中，卻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腦中思緒紛亂複雜。

　　「千歲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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