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情絲(1)_西西東東

一

　　第一章重生

　　雲國萬安六年，難得一見的大雪飄灑了幾乎整個冬季。雲都所在位置本就偏北，又遇上連月的大雪，更是奇寒無比。

　　一早趕集的人們攏著棉衣，裹得牢牢實實，為免滑倒都踩著細碎的步子快步回家。原本熱鬧的早市，顯得有些冷清，偶爾聽見小販的吆喝聲和揚鞭而過的馬蹄聲。

　　「墨公子慢些走，有空常來！」綜仁堂的老闆揮著手，朝前方穿月白長衫的公子招呼著。

　　沈墨回頭輕輕地頷首一笑，以示謝意。若非天寒地凍加上連月大雪，山上草藥所剩無幾，他是很少下山在藥鋪增添藥材的，畢竟自己親手製作的藥材更為放心。不同草藥製作方法不同，所出的藥效也大有不同。

　　他掂了掂手裡的藥包，塞到披風裡以免被風雪浸濕，又回頭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後的那個畏畏縮縮的身影，輕歎了口氣，繼續前行。

　　這個小乞兒，已經跟了他足足兩個時辰。今日這天氣實在凍得很，沈墨一早下山買藥，在城門口見這小乞兒只穿了一身單衣，外面裹了件明顯大上許多的破舊棉襖，小臉凍得快要發紫，便給了他幾兩碎銀，否則明日一早，恐怕路上又會多一具「凍死骨」了。哪知道他竟就此跟上自己，從城門口一路跟著自己進城，直到現在從藥鋪出來。

　　沈墨自認並非大善之人，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行善助人他也樂意，可這小乞兒一直跟著自己，平白無故招來麻煩卻也不是他所願見的。

　　不知不覺已經出了雲都，城外積雪比起清晨他自山上下來時又厚了幾分，沈墨一個成人走得都極為艱難，他不免有些替身後的小孩兒擔心起來。他停下來轉首看了看，那孩子果然還在跟著自己，正循著自己的腳步慢慢地跟著，本就有些淩亂的髮髻在寒風中幾乎不成形。那孩子嘴裡呼出的熱氣讓沈墨的眼熱了幾分，他歎了口氣轉身向著孩子走去。

　　「你跟著我作甚？」

　　沈墨蹲下身子，拂開孩子被長髮遮住的臉——明亮透徹的大眼，小巧的鼻子，殷紅得有些不正常的唇……若是擦去臉上的污漬，應該是個清秀的孩子。

　　沈墨沒敢太大聲，言語間也沒有責備，只是輕輕地問了一聲，那乞兒直直地看著他，雙眼中竟是超于常人的冷清，啟齒道：「望公子不棄收留。」

　　沈墨儘管早就猜到他的心思，但還是皺起了眉頭。雲瀲山上有他和銀兒便已足夠，這麼多年他也早就習慣兩個人的生活。而且眼前這孩子來歷不明，雖然看起來是個小乞丐的模樣，但聽他談吐，卻仿佛不那麼簡單。

　　「孩子，帶你回家實在多有不便，不如再給你些銀錢，保你過了這個冬季可好？」沈墨想不出什麼拒絕的藉口，只好實話實說。

　　小乞丐像是預料到沈墨不會答應，臉上表情沒有任何波瀾，「我不是為了銀子，也不是想討口飯吃，若公子不肯答應我的請求，我也不會跟公子回去。」

　　「請求？」沈墨詫異，這乞兒跟著他不為銀子，也不為溫飽，竟還是有其他請求？

　　小乞丐頷首，清亮的眼睛坦然看著沈墨，脆生生道：「我想拜你為師。」

　　「拜我為師？」沈墨更是詫異。他一路上只給過這孩子幾兩銀子，買過幾包草藥，他又何出此言？

　　小乞丐點頭，唇角泛起淡淡的笑容，雙腿跪地，抬頭道：「我知道公子醫術精湛，只想隨著公子學醫，公子若肯收我為徒，我必不會給公子多惹麻煩——吃喝不勞公子費心，每日抽出半個時辰教我醫術便好。」

　　小乞丐的聲音不大，因為寒冷帶著些許顫抖，在寒風中幾乎一吹即碎。此時，他正雙眼懇切地看著沈墨。

　　「你怎知我會醫術？」沈墨好奇地問道。

　　小乞丐垂眸，再抬眼，眸中還是一片清明，淡淡地道：「公子渾身藥香，手中香味尤甚，手指發黃，自是因長年浸藥所致。公子進藥鋪，所買的幾樣草藥都是各藥方的基礎配藥，若不懂醫術者，買回去也是無用。再者，藥鋪老闆稱公子為『墨公子』，公子又剛巧是雙十年華，應該就是雲瀲山上的醫師沈墨公子吧？」

　　沈墨忍不住重新打量眼前的小乞兒——破舊的棉襖，淩亂的髮髻，有些髒亂的小臉，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乞丐打扮，但看到他眼裡清冷的目光，硬生生比常人多出幾分高貴，讓人不敢輕視，再加上他過人的觀察力和敏捷的反應，這人到底是誰？

　　「你……叫什麼名字？」

　　小乞丐愣了愣，抖了抖唇，最後下定決心答道：「黎子何。」

　　黎？這個姓氏在雲國並不多見。沈墨還是有些懷疑眼前人的身份，小小年紀，談吐不凡，聰慧異常，言語間還有一股難言的氣勢。他沈墨的名頭雖說不小，但也沒到人人皆知的份兒上，可他一個小乞丐，居然能憑藉幾個動作幾句話猜測出他的身份，還不辭辛苦地跟著他想要拜師。

　　黎子何好似看出沈墨心中的擔憂，道：「公子無須擔心我的身份，我只是一個乞丐而已，三年前爺爺過世，我便一直留在雲都，從小爺爺教我讀書寫字，所知所懂便比平常乞丐多一些而已，如今想拜公子為師，也是希望日後能有所作為，必不會給公子添麻煩。」

　　聽乞兒這麼一說，沈墨倒有些赧顏了，對一個才十歲出頭的孩子小心翼翼，自己的戒心也太重了。

　　「公子若還是不信，可隨我去住處打聽……」

　　「起來吧。」未等黎子何說完，沈墨上前扶起他，替他拍了拍膝蓋上的積雪，「你是真心想學醫？」

　　「嗯。」黎子何堅定點頭。

　　「可有想過，為何學醫？」

　　黎子何低頭，似是沉思，半晌後仍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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