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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然兩日之後,聖旨再下。

  皇后之女賜名元語,封蘭陽公主,賜邑三千。

  湛王世子元修封長陵郡王,賜邑五千,入大正宮住讀,由皇后親自教養。

  最後這道晉封郡王世子的聖旨不啻於來自東海的戰報,震驚內外。

  含光宮中,明池春水,層層紫藤花盛放,如蝶舞成行,垂玉玲瓏,一天一地深深淺淺的紫,寧靜淡香幽幽飄零。

  九曲廊前青藤深碧,花蔓低垂,遮起一片細細碎碎的濃蔭,卿塵倚在廊前竹榻上,手中握著一支玉簪,淡淡的光影底下,眉目靜遠。

  素手如玉,白玉凝脂。

  和潤的白玉當中嵌入了縷縷薄金,刻作一朵雅致的蘭花,枝葉修然,恰好遮擋了那斷裂的痕跡,構思精巧,天衣無縫。

  三個多月前,當她從幾天的昏昏沉沉中清醒過來時,夜天湛已遠赴東海,唯有這一支玉簪,盛在同樣雕刻蘭花的木盒中,放於枕旁。

  她輕輕撫摸玉簪上精美的鑲嵌,觸手處沒有絲毫的破綻,那一道裂痕在細緻的金箔之下修補的如此完整,牢牢接連著斷裂的兩端,巧妙的點綴讓這原本普通的簪子顯得與眾不同。

  這麼久了,她已久虛弱得幾乎無法離開床榻,但卻每天都能聽到他的消息。

  五月末,琅州水軍在蕭石口近海擊敗倭軍,摧毀敵軍戰船二十八艘,殲敵五千餘人,收復橫海。

  首站告捷後,天朝水軍略作休整,丁末子夜時,在當地幾名老漁人的引領下,百艘戰船精兵四萬奇襲浪崗導,直搗賊寇徐山老巢,生擒徐山。三日後,複以誘敵之策將另一支流寇勢力引致近海,盡殲之。

  湛王下令將徐山等三十餘名通倭賊寇斬首示眾,以敵血奉觀海台,祭奠聶計等忠烈將士。

  琅州民眾對徐山等人恨之入骨,人人額手稱慶。徐山雖死,民憤仍難平息,屍首最終被百姓千刀萬剮,拋入大海喂魚。

  六月初,倭寇再襲鼇山衛。天朝水軍迎面出擊,重創倭寇,斬敵近萬,軍民士氣大漲。

  湛王揮軍乘勝追擊,在陸上騎兵的配合下,六萬精兵圍困被倭寇侵佔的滄南郡,雙方血戰兩站之後,倭寇不敵,棄城而逃。

  此後,天軍在琅州九戰九捷,痛殲入寇琅州之敵,並分路出擊,連續奪回成山,樂清,臨台等數處倭寇盤踞的郡城,倭寇被迫退回海上。

  然而戰事卻並未到此結束,昊帝再次對東海增兵十萬,糧草補給源源不斷自汴水、連水運往琅州。

  湛王兵力充足,全無後顧之憂,大軍整裝待發,預備反守為攻遠征東海一域,徹底清楚沿海倭患。

  東海之濱,是浪濤萬里、炮火紛飛的戰場,沒來得及與她說一句話,他請戰出征,遠離帝都而去。

  多少日子了,眼前仍是那天他撕痛的注視:「我答應你。」

  這一次,她賭贏了。

  籌碼是她的命,是他的心。

  他終於給了她那個珍貴承諾,一諾定江山。

  多年前凝翠亭中他低語相詢,從那時起,就註定了這一生的情分。他給了所有她想要的,而她卻給不了他分毫的回報。

  原來以為是他欠了她的,現在才發現,她欠他的,其實永遠都無法償還。

  愛了誰,欠了誰。或許來世再愛下去,來世要還給誰。數十年人世一遊,你來我往,織就萬丈紅塵,悲歡離合。若有一日回去了,可是無悔無憾?

  「寫韻叩請娘娘萬安。」一聲柔和的問安將卿塵從思緒中驚醒,陽光下,花影間,寫韻一身青衣布裙在席前盈盈福禮,抬頭微笑,明眸秀麗。

  「快起來。」卿塵有些吃力地撐起身子,寫韻忙上前扶住:「娘娘今天好些了嗎?」

  卿塵扶著她的手坐起來,「有你每天來給我調養,是覺得一天比一天好,你這金針之術可是得了張定水的真傳。」

  寫韻一邊取出金針,一邊笑了笑,說道:「在牧原堂跟師傅學了七八年了,若還不得其意,豈不丟師傅的臉嗎?往後還要請娘娘多指教才是。」

  卿塵見她手底行針穩當,胸有成竹,點頭稱讚,再過幾年,可真就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看著寫韻,他仍不免想起另一個害死了她的孩子,也差一點斷送她性命的女子。同是綺年玉貌,同是紅顏翩翩,一人白骨已成灰,一人卻於那生死一線妙手回春。

  若說不會當年的驕傲與自負,那是自欺欺人,然而此刻,心中終究還是歸於一片寧和,她不由輕歎:「我真沒想到,那日會是你救了我。」

  細細金針的影子映在寫韻清秀的杏眸中,光澤靜穩,她說道:「我的醫術是娘娘一手成全的,本就應該報答娘娘這份恩情。」

  卿塵道:「人都是自己成全自己,這是你自己的福分。」

  寫韻抬頭,卿塵和她相視而笑,淡金色的陽光下,花影婆娑,微風送暖,廊前傳來侍女們的輕聲細語和小公主的笑聲。待寫韻收了金針,碧瑤將小公主抱了過來,一邊笑說:「娘娘,你看小公主又笑了,小公主這雙眼睛笑起來和娘娘的眼睛一模一樣,漂亮極了。」

  元語雖然早產了些時候,卻十分健康,此時剛剛睡醒,不哭不鬧,烏溜溜一雙漆黑的眸子四處亂看,待看到卿塵,開始在繈褓中動來動去,小手小腳不安分的伸展,像要往母親這邊來。

  卿塵忙對碧瑤說;「讓我抱抱她。」

  碧瑤半蹲著將元語送到她的懷裡,卿塵手上無力,只是摟著元語,仍由碧瑤在旁扶著,一心溫柔卻滿滿地像要溢出心口。

  這是她的孩子,她和夜天淩的骨肉,眼睛像她,那略挺的鼻樑和薄薄的唇卻像夜天淩。小小身子流著他和她的血,相融相守,神奇地成長為一個生命,再也分不開。

  看著元語漂亮的小臉,她此時仍像在夢中,那些痛過的哭過的一切全都值得,從未有過的滿足。

  元語躺在母親懷中,笑嘻嘻地搖晃小手,最後終於攥住了卿塵的手指,咯咯值樂。寫韻道:「這麼愛笑的孩子,和皇上的脾氣可不像,小公主讓人看著是從裡到外都像娘娘。」

  卿塵逗著元語,心裡竟有幾分自豪的感覺。是的,她希望孩子像她,如她一般幸運,即便歷盡風雨,卻能得一心相守的愛人、可託付生死的知己。她更希望孩子比她健康,能夠平安長大,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氣,去盡情追尋生命的精彩。

  這是個愛笑的孩子,她將她帶到這個世界上,希望從此以後這世界帶給她的是快樂,希望她能享受這世界的美,也希望她同樣帶給這世界無盡的美麗。

  她不禁面露微笑,忽見身旁侍女依次跪了下去,回頭看時,夜天淩已到了身後,正看向她和元語。細碎光影灑落他眼底肩頭,難掩一身尊貴俊肅,略帶疲憊的神情中卻盡是暖暖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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