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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一


  天際雲低,廊下風急。前殿之外,內侍宮女前前後後跪了一地,晏溪那烏漆籠紗帽下鬢角微亂,縷縷盡是薄汗,神情間難掩狼狽。

  卿塵踏上殿階,晏溪吃了一驚,忙道:「娘娘怎麼來了?」

  卿塵往大殿裡看一眼,問道:「為了什麼事?」

  晏溪方要回話,忽聽殿中錚然一聲脆響遙遙傳來,似是杯盞落地飛濺,緊接著一陣無聲的死寂之後,腳步聲起。

  卿塵驀然抬頭,幽深的大殿中,只見湛王快步而出。

  因有大半年未曾見面,乍然相遇,夜天湛一愣,卿塵心底亦湧起莫名滋味。

  依然是身長玉立,依然是豐神秀徹,風雨浪濤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歲月的痕跡,舉手投足間仿似仍是當年楚堰江上那個翩翩公子。只是抬眸相對,千帆已過盡。

  他像換了一個人。若說昔日是春風下明波風流的湖水,那麼眼前的他便是秋雨過後的長空。

  秋空風冷,如他此時看她的眼神。

  風過面頰,吹起衣衫亂舞,夜天湛只停了一下,神情冷漠。轉身舉步。

  「王爺。」 卿塵在他經過身邊的時候叫住他,略一思量,溫聲說道,「許久不見了,不知王爺願不願陪我散散步?」

  清華台,御苑蘭若萬叢,深處翠竹三千。

  修竹幽篁,蒼翠如海,天低雲暗,密密翠墨的顏色隨風長傾,如輕濤拍岸,層層起伏,飄飄搖搖。

  夜天湛站在竹亭之中,一言不發,申請冰冷,卿塵立在他身後,亦不知改如何開口。

  「卿塵!」夜天湛低喝了一聲,卿塵慢慢說道;「孩子……要出生了。」

  夜天湛猛地低頭,驚見卿塵襦裙上已是鮮紅一片,那紅迅速蔓延,不過片刻便浸透了輕薄絲絹落到細花雕紋的玉磚之上,纏蔓花枝染了血色,濃重刺目。卿塵卻似無所覺,「我說過,他死,我隨他……你死,我用我的命護著……你相信我……如果……如果我撐不過去……你們……」

  周身不知來自何處的痛楚越來越重,越來越急,卿塵緊緊咬著牙關,想凝聚一點兒力量把話說完,卻連呼吸都艱難起來,只死死看著夜天湛,目露哀求。

  夜天湛面上一片雪白,額角青筋隱現,不知是他的手攥著卿塵,還是卿塵的手攥著他,那支玉簪不看重力,「哢」地斷成兩截,碎面直刺掌心,劇痛鑽心。

  他忽然極快地低聲說了一句:「我答應你。」俯身迅速將卿塵抱起來。

  卿塵心頭驀然一松,身子便軟軟地墜落在他的臂彎中。

  §下卷 第三十章 碧落黃泉為君狂

  雨急風驟,刷刷抽打著殿階,一列青衣內侍匆匆穿過廊前,當先一人捧著藥爐步履慌忙,其後數人手托藥匣急急跟上。

  他們剛轉進內殿,便有幾名緋衣侍女端著銅盆魚貫而出,盆中盡是濃重的血水。再有侍女端了清水進去,片刻出來仍是駭人的血色。

  殿中燭火忽明忽暗,人影憧憧,來往宮人,進退無聲。唯有皇后低抑的呻吟聲自屏風重帳之後傳來,斷續落在窒悶的雨聲中。

  天黑近墨,悶雷滾滾震動琉璃重瓦,夜天淩在殿中左右踱步,困獸一般,身前十幾名御醫匍匐跪地,人人汗出如漿。

  雨聲越急,似乎漸漸蓋過了寢帳內的聲息,忽聽一聲亂響,兩名御醫倉皇步出,險些將屏風撞倒。

  夜天淩霍然回身,兩人已撲跪在面前,為首的御醫令黃文尚磕頭顫聲說道:「皇上……時間太久,娘娘怕是撐不住了,臣請皇上示下,用不用參湯?參湯能讓娘娘撐到孩子出生,但是…但是…」

  夜天淩喝道:「但是什麼?」

  一旁的何儒義急忙接道:「但參湯極易引起血崩之症,只能保孩子。」

  「混帳!」話未說完,夜天淩勃然怒道,「朕什麼時候說過讓你保孩子?」

  何儒義以額觸地,「請皇上三思!」

  夜天淩一把將他從地上拎起來,冷冷的聲音直逼到眼前:「你給朕聽清楚了,皇后要是有什麼不測,你們誰也別再來見朕!」

  「皇上!」

  「皇上!」眾人叩首跪勸,夜天淩充耳不聞,只一聲毫無餘地的怒喝:「還不快去!」

  眼見皇上盛怒,黃文尚與何儒義再不敢多言,匆忙叩頭退回內帳。

  一陣邪風撞上窗棱,「哐」地將長窗吹開,風揚金帷,雨濕鸞幕。霎時間外面一個身影落在夜天淩眼中,激起他眼底厲厲寒芒。

  殿外廊前,夜天湛一直未成離開,雨已將他半邊衣衫濕透,更將他襟袖上的血跡染得濃重。

  那是卿塵的血,從他將她抱到寢宮的一路上,她的血就沒有停止過,滲進絲帛的紋路附在他的身上冰涼刺骨,帶來沉重的恐懼。

  是恐懼,他獨入敵國時千軍萬馬,面對帝都巨變驚濤駭浪、朝堂之上明槍暗箭都從未感覺到恐懼。

  那些時候退也好,輸也好,無論失去什麼他都有十足的信心還能贏回來,但此時,如果失去了,便終此一生再無法彌補。

  閉目仰頭,一陣雨水撲面而來,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身後卻有一股更深的寒意陡然回身,正撞上夜天淩怒海狂濤般的眼睛。

  夜天淩雙手在身邊緊握成拳,根根筋骨分明,見他轉身,眼中利芒閃現,揮掌如刀,劈面擊來。

  夜天湛抬手隔出,風雨下兩人掌風相交,激起冰水飛濺,一股排山倒海樣的勁氣直將夜天湛逼退數步,身形一飄,落入雨中。

  鋪天蓋地的雨澆下來,夜天淩步步逼近,指著他怒問:「你究竟和她說了些什麼?她痛成那個樣子,就只跟朕說了四個字,善待湛王!孩子和她都危在旦夕,你現在滿意了?你是不是想要她的命?」

  夜天湛痛恨交加,亦怒喝道:」我說了什麼,我還能說什麼?我答應她待你如兄如君,答應她絕不對你有任何不利!孩子是你給她的,你明知道她身子不好,還一次次讓她受這樣的苦,是我要她的命還是你要她的命!」

  「你當朕想要這個孩子?」夜天淩人整個籠在雨中,神情模糊一片,「你想要這江山皇位,朕給你又如何!但她若有什麼不測,朕絕不會放過你!」

  夜天湛冷冷說道:「皇兄想要我的命也不是第一次了,今天她若有不測,你我,就再沒什麼好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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