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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九


  天下三十六州九道布政使統管所轄州府軍政,無不重權在握,眼前明擺著皇上是有心要收權中樞。湛王看准了這個時機,猝然發難,梅羽先彈劾鳳京書定然是早已設計好了的。

  九道布政使中有四人是鳳家嫡系親族,再議下去,湛王必是拿鳳家的人開刀,鳳京書首當其衝。鳳衍心知一不留神,這步是落在了下風,正要設法周旋,恰巧晏溪的稟告打斷了議事。

  皇后體弱多病,但向來很少傳御醫,突然急召,定是出了什麼意外。莫說是皇上,便是在座所有人都懸起了心神。

  推出武台殿,鳳衍出宮回府,一路盤算。有皇后在,看來皇上還是給鳳家留著情面的,否則今天這彈劾直發廷議,那便無論如何都無法挽回了。湛王如今勢頭逼人,這關口皇后可不能有任何不妥,但只靠著皇后,鳳家也步步都在險中。鳳衍前思後想,正思慮難平,不料此時,宮中卻傳出了喜訊——皇后有妊。

  去年澄明殿之後,有了秦國公的例子,朝臣都不敢再提儲君一事。但天子無嗣始終使得大事,如今御醫已證實皇后得嗣,舉朝內外都松了口氣,紛紛上書賀表,鳳衍亦借機再上了一道請罪的奏疏。

  不知是不是因為中宮的喜訊,皇上並未嚴懲鳳京書,只是革了他的戶部侍郎,限日填補挪用造項。日前那場風波便暫且被壓了下來,朝中湛王和鳳家的勢力依舊均衡,一時都不能占上風。

  剛入十月,天氣略微有些轉涼,卿塵有孕之後身子畏寒,便比往年早些移居清華台。夜天淩早增撥了數十名宮女隨侍,指派御醫每日請脈,格外緊張她,只差沒下道聖旨將人禁足在寢宮。

  卿塵雖笑他小題大作,但自己也很是小心。所幸數月下來,除了開始那段時間略有所不適,一切都還算平安。

  這是新年漸近,四域藩屬之國紛紛來朝覲見,一些準備來年提調使用的官員也奉旨入帝都述職。夜天淩諸事纏身,每天不得空閒,卻不管多忙,隔幾日必定親自召見御醫黃文尚。

  黃文尚自聖武朝入宮,多經歷練,一手醫術在御醫院已是佼佼者。去年老御醫令宋德方告老還鄉,他便升遷御醫令一職,主理御醫院。這日入宮,因皇上一直與湛王在議事,他便候在偏殿,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有內侍前來宣見。

  轉過廊階,黃文尚遠遠在殿前見湛王從裡面走出來,溫玉樣的臉上似籠著層淡霜,不甚清晰。再看時,沿著雪色冷清的龍台玉階,那白袍玉冠、風華俊雅的背影已遙遙而去。

  穿過殿廊進了內殿,內侍通稟後退了下去,黃文尚俯身叩首,頭頂傳來皇上淡淡的聲音:「起來吧。」

  黃文尚起身,略微抬頭,見皇上斜倚龍榻,身上搭著件青雲長袍,身旁銀炭添沉香四足臥獸點金爐一絲煙火氣也無,暖得四周空氣微微浮動,卻難掩他神色間一股倦意。

  不見垂問,黃文尚便躬身立著。過了會兒,皇上放下手中看著的奏疏,半合雙目往後靠去,問道:「去清華台請過脈了?」

  黃文尚回道:「臣剛從清華台過來,皇后娘娘脈象平安,胎息安穩,並無不妥,只是心血不足,身子太弱了些,臣擔心再過幾個月生產的時候,會很辛苦。」

  夜天淩睜開眼睛,「你究竟有幾分把握?」

  黃文尚遲疑,說道:「要看娘娘這幾個月調養的是否得當。」

  夜天淩道:「宮中難道還缺滋補的藥品?該用什麼藥便用,怎麼會調養不當?」

  黃文尚聽得皇上語氣中的不悅,心想或許今天來的不是時候,回話便分外小心,「回皇上,娘娘平時並不常用御醫院配的藥。」

  夜天淩也知道因為卿塵醫術精湛,御醫們在她面前都十分謹慎,而她也不很習慣讓御醫看診。中宮設有專門的尚藥司,平日卿塵所用之藥一般都按自己的方子,御醫除了奉召入宮外,只負責替她遴選藥材。他倒不是要責備黃文尚,但見他欲言又止,皺眉道:「有什麼話便說。」

  黃文尚道:「臣剛才在娘娘那裡見到幾味藥材,似乎有些不妥當。」

  「藥有何不妥?」

  黃文尚道:「臣見那些藥,其中幾味有破血催產的功效,還有些比較罕見,臣也不十分認得,不能清楚藥效。若尋常人用藥倒好說,但如果有孕在身,還是要仔細些。以娘娘的身子,萬一用了什麼不該用的藥,後果不堪設想。」

  「皇后怎麼說?」

  「皇后娘娘用藥向來自有主見,臣不敢多問。」

  「皇后那裡的藥材不都是由禦藥房挑選的嗎,你們怎麼不提醒著點兒?」

  黃文尚低頭垂目:「那些藥材是湛王府送入中宮的,並沒有經過禦藥房,臣也是偶爾聽見。」話音方落,便感覺到皇上眼眸一抬,他心頭就像被絲縷薄刃一掠而過,頓時不敢再多言。

  空氣中有片刻的凝滯,繼而被一聲低低的清咳打破,隨之而來是皇上徐緩的話語,「皇后熟知藥理,應該自有分寸。」

  黃文尚抬眼覦了覦皇上的神色,只見一色漠然無痕,叫人探不出絲毫端倪。夜天淩坐起來,突然身形一停,深深蹙眉,稍後才道:「你退下吧。」

  「是。」黃文尚察言觀色,跪安前試探著問了一句,「皇上似乎不太舒服,要不要臣請下脈?」

  夜天淩坐了會兒,淡聲道:「也好。」

  黃文尚便上前跪著請了脈,仔細斟酌後,說道:「皇上近日太過操勞了,怕是有些引發昔年的舊傷。倒不必特地用什麼藥,只是靜養一下便好。若再覺得不適,也可以用一點兒南詔進貢的玉靈脂,有鎮痛提神、除勞解乏的功效。」

  夜天淩這幾日常覺得舊傷處隱隱作痛,事情一多便有些疲乏,聽了這話,點頭道:「你明天呈藥上來吧。」複又囑咐了一句:「直接送到武台殿,不得驚動皇后。」

  黃文尚領旨退出後,夜天淩閉目似在歇息,但從他搭在龍榻之旁扶手上輕輕叩動的手指卻可以看出,他正在思量著什麼事情。

  過些時候,他重新拿起剛才看著的奏疏,再次流覽那洋洋灑灑長篇大論,修長的手指在那精美的金龍浮雕之上微微收緊,略泛出些蒼白,忽然間廣袖一揚,便將那奏疏迎面擲在了禦案上。

  那是中書令鳳衍彈劾湛王的奏疏。

  入春之後天朝有幾項極大的盛典,是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候。四月中旬,正逢一年一度天都春獵,昊帝起駕宣聖宮,自親王以下皇親仕族皆盡隨行。皇后如今身子沉重,連本應由她親自主持的親蠶禮都免了,此時這些狩獵、射典之類的便不曾參加。

  昆侖苑中,天子行營旌旗連綿,禦林侍衛哨崗密集,人聲馬嘶,遙遙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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