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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九


  夜天淩淡淡笑說:「我說怎麼剛才總靜不下心來,原來是你作怪。」

  卿塵輕輕一笑:「是我,怎樣?」

  夜天淩挑了挑眉梢,笑著挽她轉身。這時外面碧瑤稟報了一聲,侍女們像往常一樣奉了皇后每天該用的藥進來。金盤玉盞,藥香微苦漸漸散了滿室,將秋夜中清風的氣息、殿中安寧的淡香都蓋了過去,莫名地便在卿塵心裡牽出一絲難過的情緒。

  她對著藥盞發了會兒呆,慢慢將藥喝了下去,秀眉微鎖。待侍女們都退出去後,夜天淩見她許久不說話,問道:「怎麼突然愁眉苦臉的?」

  卿塵垂眸道:「我以後不喝這藥了。」

  夜天淩道:「為什麼?」

  卿塵道:「喝了沒有用,我不喝了。」

  夜天淩原本含笑的眼中微微一滯,卻溫聲道:「誰說沒有用,你最近氣色好多了。」他坐來她身旁,抬手攏住她的肩頭,隔著衣衫她單薄的身子不盈一握,卻是比先前更見消瘦。

  卿塵不看他,有些任性地重複道:「我不喝了。」

  夜天淩沉默了片刻,複又一笑,「好,你說不喝就不喝了。」他眼底倒映著燭火的微光,清淡而柔和,卻有一抹寂然漸漸沉澱在幽深的底處。

  「四哥。」過了會兒,卿塵叫他,他卻好像沒有聽到,「四哥?」

  「哦!」夜天淩似乎從某種思緒中突然被驚醒,答應了一聲。

  卿塵輕聲道:「這藥裡,一直用的有麝香。」

  夜天淩不解,以目相詢。卿塵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他面露恍然之色,「那也不能停了藥。」他低聲道。

  「停了也無妨的。」卿塵道,「是藥三分毒,多用了也不好。四哥,我自有分寸。」

  玉枝宮燈淡淡的光影下,夜天淩眸光深邃,凝視於她,隨後點點頭,說道:「剛才說了,都依你。」

  遲遲鐘鼓,耿耿星河,夜已三更。

  安靜的寢殿中銀燭低照,畫屏朦朧,龍榻鳳衾,明黃綃帳層層低垂,四處無聲。

  卿塵早已枕著夜天淩的肩頭沉睡過去,而夜天淩卻一時無眠,獨自望著帳頂出神。隔著夜裡薄薄的微光,卿塵的臉色極淡,似乎破曉前一抹月痕,漸漸要隱去在天幕的底色中,柔弱而蒼白。方才她任性地說不想再吃藥,他原本絕不會答應,但就在觸到她眸光的那一刻,卻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在一起一年也好,十年也好,百年也好,去到哪裡,他都陪著她便是,只要她覺得開心,他倒並不很在乎其他,生生死死,也都無妨。

  他淡淡笑了笑,閉目歇息,半睡半醒間聽到外面突然傳來陣嘈雜的腳步聲,他皺了皺眉,很快便聽帳外晏奚低聲道:「皇上。」

  卿塵夜裡向來睡得淺,被這樣驚動,早已醒來,夜天淩轉身問道:「什麼事?」

  晏奚的聲音隔著帷帳聽起來,有些遙遠和飄忽,「福明宮剛才來人稟報,太上皇……怕是不成了。」

  靜垂的羅帷霍然被掀開,晏奚低著頭看到一角雪色單衣飄掠過眼前,上面暗繡的飛龍雲紋在鎏金燈下一閃,落回榻前背光的低影處,是皇上猛地坐起身來。

  然而再沒有什麼動靜,晏奚等了會兒,抬一抬眼,「皇上?」

  「知道了。」就這麼三個字,晏奚看到的是一張清冷平靜的臉,恰似更深夜沉,秋風露重。

  帝曜二年秋,太上皇崩于福明宮。

  秋雨成幕,已經淅淅瀝瀝下了整天。雨水急急,洗過翠瓦碧簷,垂落細流如注,沿著玉石瓊階上的瑞雕祥紋傾瀉而下,天地間一片飄搖的雨色,紅牆金殿,依稀可見。

  偌大的福明宮中,連雨聲也漸暗,孫仕低頭垂眸走過那道漫長曲折的回廊,玄衣墨袍猶如天低處黑沉沉的深苑,沒在濛濛雨中,一眼望不到盡頭。

  偏殿幽深,轉進去宮燈點點,雨意氤氳如霧。深碧似墨的羅幕之後,淡淡人影綽約。前面引路的碧瑤輕聲稟報後,退出殿外,孫仕有些吃力地伏身跪叩下來。

  簾幕拂動,玉環聲輕,眼前落來一襲淡墨色的廣袖,示意他免禮,一陣沉靜的木蘭清香飄下,如這秋雨的氣息。

  看著孫仕一頭巍巍白髮,行動遲緩,卿塵心裡五味雜陳。不過幾年時間,一轉眼的空隙,生老病死,各有各的歸路。人去燈滅,不知九天黃泉再相見的,都是個什麼境地,那一代的愛恨,可有了終了?

  「為太上皇守了這麼多天,委實辛苦你了。」

  孫仕低垂眼簾:「伺候太上皇,本便是老奴分內的事。」

  卿塵輕歎道:「你跟了太上皇三十幾年,不曾有過半分疏漏,皇上和我都念著你的忠心。如今太上皇殯天,你年紀也大了,也是時候該歇一歇了。」她轉身,執了鳳案之前的玉壺清酒,緩緩斟了一杯。酒色冰澈,在碧玉盞中漩起流轉的觳紋,碧色漸濃,沉澱成一泓幽暗平靜。

  深深淺淺的雨聲穿透幕簾燈影傳來,在殿中沉下濛重的濕意。這結局在當初淩王邁入清和殿的那一刻便早已落定,孫仕沒有任何驚懼,彎腰接過酒盞,複又叩首:「老奴謝皇上恩典。」

  「孫仕,」卿塵在他將酒盞舉到唇邊的時候靜靜地道,「喝了這盞酒,自會有人送你出宮,今後你便將這大正宮忘了,將自己也忘了吧。」

  孫仕手一抖,本來死寂的臉上突然生出了震動:「娘娘……」

  「酒是皇上賜的,去處是我給你的,從此以後,你好自為之。」

  孫仕將酒盞放了下來,抬頭只見到一雙淡定的眸子,濛濛如煙湖深遠,手中已是微微顫抖:「老奴在大正宮過了大半輩子,該活的都活過了。太上皇偏居廢殿,娘娘一直多方照拂,老奴早已感激不盡,娘娘何苦再為了老奴這條賤命違拗皇上的意思,老奴如何受得起?」

  卿塵淺淡一笑:「你不必擔心我和皇上。我和皇上能結連理,也是你當年盡了一份心力,我並沒有忘記。既然大半生都耗在宮裡了,日後便換個地方,安安穩穩,過些清靜的日子去吧,便算是我謝你那份成全之情。」

  孫仕眼中老淚難禁,一時語聲哽咽:「多謝娘娘仁慈。老奴已是風燭殘年,也再沒有什麼能為娘娘效力的地方了,但有樣東西娘娘或許以後用得著。」他抖著手自懷中取出一個金絲錦囊,奉給皇后。

  卿塵疑惑,接過來打開,裡面封著一道朱墨禦旨,其上赫然壓著天帝的龍璽金印。她看過內容,周身漸生涼意,這是一道節制皇權的密旨,若昊帝行為有差,憑此可行廢立之舉,上面的日期正和天帝的傳位詔書一致,想必是同日所書。她壓下心中震驚,緩緩抬眸:「這是太上皇的手書?若沒有今天,你打算怎麼辦?」

  孫仕悵然道:「貴妃娘娘故去之後,太上皇自知不久于人世,將畢生的心願都寄託在了皇上身上,只是皇上畢竟有一半柔然族的血統,太上皇不能不顧忌萬一,所以,當日是留了兩道詔書。不瞞娘娘,皇上對太上皇絕情至此,老奴曾想過要設法將這詔書交給湛王,但太上皇一直不曾應允。娘娘知道,太上皇雖言語困難,可他心裡清楚,直到彌留之際他都認得老奴。太上皇到底都惦記著貴妃娘娘,現在好了,太上皇終於又能見著貴妃娘娘了。事到如今,這道詔書對老奴來說已沒有任何意義,便請娘娘收著吧。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皇族宮闈,恩寵無常,或者什麼時候娘娘能用上也說不定。」

  卿塵將那詔書收好,重新放回錦囊中,徐徐步下案階,走向近處的寂靜燃燒的燈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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