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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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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湛輕輕一抬眸,回答,「明天,是十一弟的生辰。」本來是想避開別人,卻誰知這般巧合,該來的,竟避也避不開。 卿塵看向漠然立在身旁的夜天淩,又將目光轉回夜天湛身上,夜天湛視線和她微微一觸,溫玉般的光彩。他臉上因酒的緣故頗有幾分倜儻神采,然而那笑卻勉強。 夜天淩坐到桌前,拿起那酒來,「不想你也知道十一弟喜歡這幽州冽泉。」 夜天湛道:「在北疆時曾和十一弟一起喝過。他嫌天都桃夭太過醇濃,失了酒的豪氣,說只有這酒烈中纏綿,最合他的口味。」 夜天淩指下微挑,捏破泥封,仰首傾酒入喉,「清含冰雪之氣,濃有風焰之魂,是好酒,朕還欠著十一弟一醉,到現在也不曾還他。」 卿塵眼底驀然一酸,眼前桃林盛放,胭脂色,燦如雲,盡成了一片模糊的浮影。 身邊是一陣無聲的沉默,亭前風過,花落如雨。 百丈原前,痛失手足,兄弟反目,刀劍相見。從那以後再無人提過此事,大家好像都在回避著什麼,但即便不願提,不想提,這卻始終壓在心頭。 恩恩怨怨糾纏得深了,反而變得誰也說不清楚,是非黑白,成敗對錯,早已一言難盡。 夜天湛抬手灌了一口酒,修長的手指握在瓶頸處略顯得蒼白,透著緊窒的力度,似乎再用一分力氣,那酒瓶便會迸碎在他的指間。「四哥,抱歉。」他的聲音極淡,說話時好像只是在看那片桃林,目光遙遙落在亭子外面,唇角微抿。 夜天淩亦沒有看他,只是突然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在放下酒瓶的時候,他望著前方說出了同樣的兩個字,「抱歉。」 卿塵詫異地看向他們兩人,稍後,她往後退了一步,輕聲道:「你們聊,我去下面走走。」 夜天淩和夜天湛同時看了她一眼,但都沒有開口。 依山連水的武英園,半邊青峰,奇石疊嶂,兩道流瀑如注,自岩石間長掛垂瀉,一前一後匯入其下深深清潭。潭水碧色翻湧,如翠如玉,風過發間,水霧紛紛撲面,似微雨漫天。 幽潭深不見底,倒映著卿塵白衣緲縵,她望著那飛濺而下的瀑布出神,耳邊水聲隱隱,卻似乎靜得要令人窒息,聽不到任何其他聲音。 男人與男人之間,自有他們處理事情的方法,她不想在此時介入其中。她盼望著他們能深談一次,然而亭中是極漫長的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隱約傳來那兩人的說話聲,開始還是語氣平和,緊接著越說越快,逐漸就變成了激烈的爭吵。 夜天淩的聲音深沉淩厲,夜天湛的聲音冷淡犀利,兩人都不再見平素那不動聲色的沉穩和耐心,各持己見,措辭鋒銳。 麟台之前,一場天朝開國未有的辯論正在進行,武英園裡,兩個掌控著天朝興亡的男人亦正針鋒相對。 是君臣,是兄弟,是對手,是朋友。是君子胸懷,是王者氣度,是放眼蒼生,是心懷天下。 曾同窗共讀,曾一朝為王,曾並肩作戰,龍爭虎鬥之下,是對彼此至深的瞭解。人之一生,如果沒有旗鼓相當的對手,沒有惺惺相惜的知己,男兒英雄亦寂寞,雄心壯志也孤單。 卿塵仰首閉目,任紛飛的水霧灑了滿身,點點清涼讓心頭翻滾的焦灼淡下幾分。她修削的指甲直嵌進掌心裡,連疼痛都不覺得。日影漸西,將眼前瀑布清流漸漸染上琥珀的色澤,時光一刻一刻難熬,仿佛千萬年也走不完,等不到那個盡頭。 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是怎樣,她唯有相信這兩個男人,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突然間,上面的說話聲中斷,卿塵不由自主地抬頭。過了會兒,才聽幾聲低低的咳嗽後,夜天湛的聲音重新響起:「的確,各州究竟有些什麼手段應付清查,我清楚得很。四哥若想知道,我也不怕據實相告。但知道歸知道,要讓他們把吞進去的銀子吐出來,哪裡那麼容易?」 夜天淩沉聲道:「要說容易,繼續放任他們侵吞國庫盤剝百姓倒容易,可惜別人能容,我容不得。」 夜天湛道:「負國營私,法理難容,其心可誅,任誰也容不得!四哥要清查虧空,我倒先要問,查到什麼地步?若只是解決一時之困,像以前那樣點到為止,不如趁早。」 夜天淩道:「查到什麼地步?查到天下無官不清,查到國庫充盈,還民以富足,一天不達目的,我一天不會放手!」 夜天湛停頓片刻,緩緩說道:「清查天下百官,必招眾怒,卻不知四哥你是否當得這苛刻寡恩、涼薄無情的駡名?」 夜天淩冷笑一聲:「刻薄寡恩又如何?我豈用姑息養奸去博這明君聖主的虛名?今天我便把話說在前面,你若怕得罪天下官吏,可以置身事外,我沒有太多耐性和你周旋!」 夜天湛聲音略提:「笑話!我會怕得罪他們?四哥若想看看,我們不妨較量一下,你查中樞,我查地方,三年之後,看誰辦得乾淨徹底!」 「好!」夜天淩也一揚聲,「三年為期,分個高下又如何?就怕你做不到。」 夜天湛情緒緩下來:「做到做不到,屆時便知,但我有個條件在先。」 「說。」 「四哥可敢答應我,各州各府,清查之中罷什麼人,用什麼人,都由我說了算?」 這句話要的是天下三十六州的官吏任免之權。卿塵渾身的血液凝滯於一瞬,不愧是湛王,他不是一時意氣,更不是就此向對手妥協。帝都城外,他可以兵息干戈,以退為進;朝堂之上,他可以摒棄前嫌,顧全大局。這一場較量,他是深思熟慮,甘冒奇險,決定放手一搏。 那麼皇上,他是否也願赴此豪賭,給這場死局以生機? 他會答應嗎? 四周恢復了漫長的沉寂,卿塵沒有再聽下去,緩步往桃林中走去,笑容相映了桃花。 金烏西墜,明月東升。 武英園外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佈滿了玄甲禁衛,漸深的夜幕下,十步一哨,肅然而立。 夜天淩和夜天湛一起走下山亭,身上都已帶了幾分酒意。月朗天清,微風拂面,兩人心間竟不約而同有股舒暢的感覺油然而生。夜天淩負手緩步,目光遙遙望向墨玉般的天際,忽然淡淡一笑,轉頭道:「不知今年閑玉湖上的荷花怎樣,似乎好些年沒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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