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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以前只知昊帝手下精兵猛將所向披靡,卻不料如今出一個斯惟雲,就敢清查百官;出一個莫不平,可以牽引朝堂;出一個陸遷,又領袖士林。再看看身旁坐著的灝王,這是前太子,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按理說新皇即位是最容不得這樣的人,但灝王卻頻受重用,甚至連春闈都由他主試。還有一個漓王,平時看上去不務正業,偏偏就能掌控京畿司,協理帝都兩城八十一坊大小事宜。

  志在雲霄,心如瀚海,縱橫棋盤,落子不多,卻每一步都在關鍵處啊!

  「王爺,」靳觀正了下心神,側身對灝王道,「麟台辯論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也無先例可循,不知皇上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坐在他身邊的灝王微微一笑:「為水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這便是皇上的意思。他們既然有話要說,就讓他們說,至於說得對不對,不妨公論。今天在麟台,皇上就是給他們暢所欲言的機會,等到說完了,結果也就出來了。」

  靳觀道:「皇上開天下士子之言路,實為聖明之舉。不知王爺對這場辯論的結果可有預料?」

  陽光下,一身金繡蟠龍的親王常服穩穩襯著灝王高華的氣度,他始終溫文含笑,「靳大人該對我們選出來的新科進士們有些信心,本王相信他們哪一個也不是徒博功名之人,若他們輸了,那就是你我有負聖望了。」

  靳觀心中突地一跳,作為今年都試的兩名主試之一,這些新科進士可都是他和灝王共同遴選的,若他們名不副實,那豈不是主試官員嚴重失職?靳觀苦不能言,捏了一手冷汗,只點頭說道:「王爺言之有理。無論結果如何,這都是天朝士林一大盛事。」

  灝王側過頭來一笑,「的確如此,時間已到,也可以開始了。本王只是奉旨監場,有勞靳大人費心主持,該怎麼控制場面,大人多多斟酌吧。」

  報時金鼓隆隆響起,這綿裡藏針的話聽在耳中卻異常地清晰,靳觀心底長歎一聲,躬身應命,便整束衣襟,往台前去了。

  §下卷 第二十一章 萬樹桃花月滿天

  車馬行行,不疾不徐地沿著江岸離開杏林石舫。卿塵鬆手將車簾放下,轉頭問道:「四哥,鬧出這樣的事,靳觀這個國子監祭酒難辭其咎,你卻一再用他,不知他會怎麼想?」

  夜天淩淡聲道:「他怎麼想不重要,關鍵不在他。」

  卿塵同夜天淩目光一觸,迎面深不見底的雙眸,似一泓寒潭,斂著冰墨樣的顏色,春光也難入其中,她話到嘴邊,複又無言。這漫天明槍暗箭,夜天淩因勢利導,反為己用,自始至終都還留著一分餘地。這裡面是他對她的一言承諾,也是他高瞻遠矚,于國於民之期望。但是這僅有的忍讓在接踵而來的衝擊之下,還能維持多久?還有什麼理由要維持?就這麼一步步走下去,她已經可以預見結果,但卻無法可施。

  其實從一開始便無比清楚,這是無法平衡的局面。就像是一個瀕危的病人,只能靠針藥延緩著衰弱,最後終究還是要面對死亡。此時此刻,她似乎是提前觸摸到了結局的氣息,冰冷的滋味從指尖悄然而上,漸漸蔓延成悵然與失落。她不由自主地將手籠在唇邊呵了口暖氣,似是自言自語:「是啊,關鍵不在他。但我也無能為力了。」

  夜天淩聞言突然一笑,握住她的手:「還有我。」

  卿塵抬頭,只見他臉上近乎自負的驕傲,淡淡地,帶著一抹瀟灑。他俯視她,薄唇微挑。如果有什麼事做不到,還有他;如果有什麼得不到,還有他;如果覺得倦了累了失望了,還有他。

  無論何時,都有他。

  卿塵仰頭看著他,自從那次意外之後,她總覺得他和以前有些不同,但是到底哪裡不同,又說不上來。

  昨天在清華台,她倚在他身邊閑翻書,無意問道,「古時烽火戲諸侯,也不知是個什麼場面,你說有什麼好笑的呢?」他擱下手中的事低頭答了句:「你若是哪天不笑了,我也戲給你看,看你笑不笑。」卿塵便道:「四方侯國都被你撤了,哪裡還有得戲?你先叫人撕些綢帛來聽聽,說不定我便笑了呢?」誰知夜天淩揚聲便命晏奚去取綢帛來,卿塵又氣又笑,「你真當我是亡國的褒姒啊!」夜天淩道:「你非要做那樣的王后又有什麼辦法?朕只好陪你當昏君了。」

  雖是玩笑話,卿塵過後卻想了好久,換作以前,這樣的話他會說嗎?

  她幾乎是在他的寵溺下隨心所欲,就在他身邊,她放縱自己的喜怒哀樂,就在她面前,他也才是那個誰也看不到的他。她喜歡那種感覺,他就是他,無關其他任何的身份,她也就是她,是他的清兒,他的女人。

  她一時間有些走神,突然面前一隻修長的手將她的頭抬起來,夜天淩目帶研判與深思,看了她一會兒:「在想什麼?」

  卿塵見他深邃的眸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輕微地漾過亮光。她便也這般看著他,在他的注視下,淡淡轉出一笑:「其實我什麼都不想要,我只要你。無論怎樣,我都只要你。」

  捏在下頜的手略微一緊,夜天淩唇邊卻勾起抹笑,他細起眼眸:「你不要行嗎?」

  卿塵嘆息一聲,順從地伏向他的懷中,將退縮和厭倦都藏在他的溫暖之下,如一只逃避寒冷的小獸。過了一會兒,她說道:「四哥,我們去武英園好嗎?」

  武英園一直保持著原來的樣子,一石一泉一草一木和十一在的時候並沒有區別。尋徑而入,遙見桃色點點,碧枝萬樹,雲霞鋪展,猶勝當年。

  亭臺樓閣,朗聲笑語猶在耳,夜天淩陪著卿塵緩步往園子深處走去,心中不免生出絲感慨。不過幾年而已,物是人非,這世間還有幾個人能兄弟相稱,把酒言歡,暢談天下事?曾經桃李瓊筵,羽觴醉月,群季在座,談笑賦詩,如今也只剩這一園寂寥了。他輕歎一聲,無意一抬頭,突然停下了腳步。

  卿塵扭頭,沿著他的目光看去,意外地發現前面半山之側八角亭中,竟是夜天湛獨自一人坐在那裡。

  一棵老樹虯枝勁道,自山岩縫隙紮根而生,樹幹斜伸,如傘如蓋半遮亭上。落花在山側,在亭中,在衣袂飄飄間轉瞬而去,一天花雨下,亭中白衣素服的人遙望遠處,滿身竟是難言的孤單與蕭索。

  夜天湛聽到腳步聲回頭,忽然見到夜天淩和卿塵,瞬間愣愕,隨即拂襟而起,淡淡躬身:「見過皇上、娘娘。」

  飄逸俊雅的姿態,從容沉著的話語,輕風撲面,衣袖微揚,帶來他身上一股微苦的藥香夾雜著清冽的酒氣,幽州「冽泉」,那是十一獨愛的美酒。

  亭中桌上,落紅點點,幾個細泥封口的酒瓶放在那裡,已經空了兩瓶。卿塵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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