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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空氣凝重得似能被刀切開,湛王唇邊笑意卻愈深,而夜天淩臉上竟也出人意料地掠開薄笑一縷。

  孤獨處忽逢對手,雙方的精神似乎不約而同陡然攀上一個前所未有的巔峰,仿佛無形之間兩柄利劍,龍吟聲起,那是對於決戰一刻的渴望。

  湛王舉步邁上了最後一層臺階,臨風卓立。四周只聞衣衫金旗獵獵風中的輕響,這瞬間的停步卻讓文武百官覺得漫長無期,須臾,只見湛王含笑輕掠前襟,跪拜:「臣,參見吾皇萬歲!」

  夜天淩亦淡淡抬手:「七弟辛苦了。」

  掌儀侍官急忙高聲通報儀程,大典終於有條不紊地按著預期軌道緩緩開始。

  鐘罄鼓樂聲中,當湛王自皇上手中接過那代表天朝親王中最高封爵的九章紋劍時,立在御駕之旁的衛長征清楚感覺到一股濃重而鋒銳的殺氣。

  他矍然警覺,抬手迅速壓上腰間劍柄,卻只見皇上面如平湖,湛王顏若和風。什麼都沒有發生,典禮按步就班的進行著,一切平靜如初。

  那股強烈至斯的殺氣同時來自於持劍對峙的兩人,那劍因此寒意陡生,直逼眼睫,卻終究未曾出鞘。

  午時二刻,禮成。

  風和日麗,瑞雲呈祥。這兵息干戈的一拜,低下的是錚錚傲骨,高貴與雄心,換來的是四宇安定,江山依舊風流。

  §下卷 第十一章 一川明輝光流渚

  含光宮中,幾個宮女依次跪捧著九翟鳳冠、釵鈿襢衣、金絲織繡真紅霞帔、褙子、中單等冠服環繞四周,一個掌儀女官在旁詳細地奏報著幾日後冊後大典的儀程。

  繁複的衣料窸窣輕響,不時夾雜著玉墜環珮叮咚,靜靜回蕩在寢殿深處,碧瑤正和兩個侍女幫卿塵將冠服之後雲紋曳地的霞帔整好,「娘娘,正合身呢。」

  卿塵輕輕抬手示意身旁的女官停下,轉身問道:「多長時間?」

  女官答道:「回娘娘,整個大典共三個時辰。」

  卿塵眉梢微緊,「這麼久?」

  女官恭敬地道:「此次是皇上冊後的正典,所以時間格外長些。」

  卿塵微微頷首:「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待掌儀女官退下,有侍女進來稟道:「娘娘,皇上今晚傳膳含光宮。」

  卿塵應了一聲,碧瑤忍不住驚喜,問道:「娘娘,尚衣監昨日送來那幾件新制的宮裝都很是用了心的。那件茜紅底子的就很不錯,顯得人精神,不過我記得有件流嵐色繡木蘭花的也好,既貴氣又雅致,我讓她們都拿來看看可好?」

  卿塵此時只穿了件杏色軟絲中衣,「不必了,我有些冷,把那件披帛給我。」

  碧瑤返身取了披帛替她搭在肩頭,一襲雲色婉轉,雙肩若削,盈盈瘦弱,卿塵隨意靠在鳳榻上,絲毫沒有起身梳妝更衣的意思。

  碧瑤忍不住催她:「皇上一會就到了,娘娘不換衣服嗎?」

  卿塵抬眼應了一句:「他是來看衣服的?」

  碧瑤愣道:「當然不是。」

  卿塵複又合眸。

  碧瑤不由替她著急,勸道:「娘娘,都幾天了,皇上現在分明是先行和好,您就服下軟吧。」

  卿塵閉目不語,那日她外出回宮,未入上九坊便遇上衛長征等帶著玄甲軍尋來。護城水師竟出動了虎賁戰船,楚堰江中森嚴一片戰備狀態。回宮後只見夜天淩臉色鐵青,怒不可遏,一句解釋也不聽,當即命將冥執等隨卿塵出宮的侍衛各掌二十軍棍。卿塵極力阻攔,他冷冷無視,殿前一片杖擊之聲,鮮血橫飛。卿塵恨極,一怒之下拂袖回宮,已經幾天沒和夜天淩說過一句話。夜天淩亦不似往常每日來含光宮就寢,再加上朝事繁多,倆人倒真像就這麼生分下來,只看的碧瑤她們暗暗著急。

  碧瑤見卿塵這般倔強,低聲再勸:「內廷司都已經上了添選妃嬪的議章,皇上畢竟是天子,您這樣怎麼能行呢?」

  卿塵那晚在江上著了點風寒,這幾天一直不太舒服。剛才被那些冠服折騰了半天,此時只覺周身乏力,聽了此話不免更添煩悶,閉著眼睛道:「我睡一會兒,皇上來了你再叫我。」

  碧瑤見她十分困倦,又深知她的脾氣,也不能再多說什麼,只得仔細關了花窗,悄聲退出。

  碧瑤走了後,卿塵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索性起身攏著披帛坐在那裡。面前銅鏡映出她的容顏,她漫無目的地垂眸看著雲帛散開在腳邊,那絲絲入扣的紋路看在眼中卻不時有些模糊。她抬手撐著額角,突然瞥見銅鏡中多了個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站在她身後不遠處。

  青衫淡淡,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卻能感覺到他目光深邃,靜靜望著鏡中的她。

  寢殿中長明的宮燈輕微一跳,卿塵低聲輕歎,站起身來。不料眼前竟猛地一黑,她急忙伸手去扶鏡案,誰知卻正按在打開的妝奩之上。玉聲亂響,鳳簪翠環飛落一地,夜天淩已經疾步上前將她扶住。碧瑤她們被東西落地的聲音驚動,匆忙趕進來,只見滿地狼狽,皇上抓著皇后的手一臉怒容。

  隨後而來的宮娥內侍跪了一地,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誰也不敢說話。只有碧瑤戰戰兢兢叫道:「皇上,娘娘……」

  卿塵一陣暈眩過去,見碧瑤等人都十分惶恐地看著他倆,緩聲道:「這裡沒事,都下去吧。」

  碧瑤心裡七上八下的,看這樣子倒像是倆人真吵起來了,卻又怕冒然相勸適得其反,斗膽說了句:「皇上,娘娘身子不舒服,您……」

  卿塵眸光淡淡往這邊一掃,碧瑤便不敢再說,無法可施,只好帶著眾人暫時退出殿外。

  卿塵靠著夜天淩的攙扶坐下,夜天淩不悅道:「覺得不舒服怎麼不宣御醫,你這又是跟誰賭氣?」

  卿塵眸色一黯,無心和他爭吵,只說道:「不過是剛才試冠服站得久了有些累,這些鳳冠霞帔看來並不適合我。」

  聽她這麼說,夜天淩臉色微沉,這幾天心裡窩著的火氣不禁被勾起苗頭,隱隱便要發作。

  倆人僵持著,殿中一時異常地安靜。

  卿塵倚著鳳榻,倦倦合上眼眸。她原本便是強打著精神,現下更覺得胸口滯悶,忍不住頻頻咳嗽。突然一隻手覆上額頭,接著便聽夜天淩慍怒的聲音道:「傳御醫!」

  卿塵自己清楚這症狀,待要說不用御醫,只見夜天淩神色嚴厲,著實也無力再行爭辯,便任御醫趕來請脈開藥,不一會兒侍女們先奉了姜湯上來。

  她素來不喜姜湯的味道,卻在夜天淩的怒視下端起來一飲而盡,將玉盞擲回盤中,轉身向內靜躺著。侍女們細碎的腳步陸續消失在殿外,四周空空蕩蕩便顯得格外冷清,卿塵身上卻搭來薄衾,「怎麼,背著我做出那麼大膽的事,還跟我發脾氣?」夜天淩話語低沉,頗為不悅。

  卿塵並不後悔那晚出城惹得他不快,說道:「我若做錯了,你罰我便是,為何卻拿冥執他們出氣?何況我已經回來了,四十萬大軍平安入城,我又哪裡做錯了?」

  話未說完,夜天淩劍眉猛蹙,伸手硬將她從榻上拉起來面對自己,怒道:「你若是回不來呢!我夜天淩十餘年鐵血征戰,踏平山河萬里,區區四十萬大軍能耐我何?用得著你夜出帝都,孤身犯險!你是怕我輸了這一陣,還是怕他喪命於我劍下?」

  他幾乎是聲色俱厲,目光嚴邃冷冽,迫得人如墜冰窖,卿塵脫口便道:「我確實是怕,我怕你們任何一個再變成第二個十一!」

  夜天淩臉色猛地僵住,額前青筋隱現,眼中的淩厲卻在一瞬間灰飛煙滅。

  說出這話,卿塵也呆了片刻,轉而側首垂眸,滿身盡是黯然:「當年擊鞠場上和你並肩作戰的五個人,如今只剩下他和十二了。你若真的信我,就不該惱我,我雖是膽大行事,卻也是深思熟慮過。現在非但你與他安然無恙,近百萬將士也不必自相殘殺,這些許冒險難道不值?」

  夜天淩狠狠攬著她,眸中戾氣低沉:「若不是因為信你,我當晚便已下令揮軍平叛。我雖信你有把握全身而退,但你若當真有所閃失,帝都中豈止是血流成河的局面!但那又于事何補?難道還能再有奇跡,再讓我隔著千年萬年遇到一個甯文清,或是一個鳳卿塵?」

  他霸道的不給人絲毫喘息之機,那字字句句像是叢叢炙熱的火焰,灼得人心中又暖又痛。卿塵向來言辭不輸於他,此時卻說不出話來,只緊緊攥著他的衣襟,觸得他的心跳在手底起伏不平,當真已是怒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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