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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


  §下卷 第九章 千塵雪底東風破

  聖武二十七年七月戊寅,淩王登太極殿視朝,接受群臣朝拜。

  庚申,昭告天下,繼天子位,稱昊帝,立王妃鳳氏為皇后,改元帝曜。

  由於京畿衛謀逆,帝都臨近宮城、皇城的內五門統治權移交御林軍。為防止叛軍餘黨生事,外九門亦由玄甲軍重兵封禁。

  朝中連降聖旨,皇長子祺王晉封灝王;十二皇子晉封漓王;三皇子濟王革除親王爵位,由皇宗司負責囚禁;五皇子汐王奪爵除封,革出皇宗,長子賜死,其餘眷屬盡數發配涿州,永不赦歸。

  殷皇后雖被幽禁宮中,殷家卻絕不甘就此落敗。很快伊歌城中便謠言四起,聲稱淩王發動禦林禁衛逼宮奪嫡,偽造聖旨,並就此嫁禍濟王、汐王。

  濟王、汐王兩府眷屬趁機哭跪喊冤,帝都之中流言紛紜,人心動盪。

  便在此時,神禦、神策兩軍星夜馳歸,湛王兵逼帝都,請見天帝聖安。

  局勢陡變,伊歌城中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處處可見兵戈雪亮,甲胄肅殺,奪目驚心。

  此時殷家亦聯合衛家、靳家及其他閥門勢力,糾集擁護湛王的四品以上朝臣,罷朝不上,在太極殿前敲響登聞鼓,求見天帝。

  天朝仕族分抗皇權、左右朝政已有百年根基,此次即便鳳、蘇兩家不在其中,卻依然聲勢驚人。

  更有三朝老臣孫普等人,一生忠於皇族,頑固耿直,此次不知如何被殷監正花言巧語所動,亦參與到此事中來。

  登聞鼓隆隆震天傳遍整個宮城,太極殿前紫袍緋服黑壓壓跪了一地。

  卻不料從正午跪倒天黑,一連三日,烈日炎炎曬得一群文臣頭昏眼花,皇上卻連面都未露。唯有鳳相面帶笑容來說了幾句場面話,蟒袍玉帶,權臣的氣度非常。

  群臣中為首的衛宗平恨得牙根癢癢,卻也終於領教到,新帝性情冷硬果然名不虛傳。

  傍晚忽然一陣雷雨,閃電劃過,濺得大殿之上琉璃翠瓦雨聲急促,白日灼熱的玉階前暑氣四揚,反而更添了幾份悶熱。

  潮濕的風攜著雨意充滿了宮殿深深,九枝玉蓮燈映在晶瑩剔透的珠簾上,夜幕漸落,光影幽然。

  太極殿前君臣對峙鬧不到後宮,剛剛沐浴完畢,卿塵斜倚在鳳榻前若有所思地拿玉梳理著長髮。外面燈下靜立著當值的侍女,她揮了揮手,碧瑤會意,轉身帶了侍女們退下。

  慵然合上眼睛,心裡卻並不平靜,都在料想之中,終究是人人到了這一步。

  太上皇疾遽昏迷,雖經醫治救醒過來,卻也口不能言,神志昏聵。

  英雄末路,歲月遲暮。昔日英明神武的君主,眼下只是一個等待死亡的老人,江山天下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四十萬大軍兵臨帝都,其後尚有西域三十六國的勢力在,內中仕族閥門鼎力相助,夜天湛不是沒有勝算。

  即便他只是求見天帝聖安,並未公開質疑帝位,但彼此心中早已透亮。

  然而早在此之前,夜天淩暗中支持西北柔然一族迅速壯大,逐漸開始取代突厥昔日的威勢,重振雄風。于情于理,萬俟朔風絕不會讓西域諸國有機會介入天朝政局,一旦西域異動,柔然鐵騎必然為夜天淩擋下來自西域的兵鋒。而各州布政使奉詔調集天下兵馬,此時此刻或許已經逼近兩軍後翼。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環環相扣的戰火一旦點燃,將又是九州動盪的戰亂。

  一縷發梢滑過指間,卿塵眉心下意識地掠過一絲微痕。她並不擔心夜天淩會在任何對決中失利,只是眼前內亂將起,自相殘殺的局面,著實讓人無法談笑以對。

  漠北烽煙初熄,中原兵戈再起,將有多少戰士葬送在這內亂之中,原本應是保家衛國的身軀卻要犧牲於皇權更迭的鬥爭,生命的價值,究竟幾何?

  他們為誰而戰?誰又能無愧於他們的流血與犧牲?

  戰爭,大概終究還是不適合女人。

  卿塵自嘲般一笑,當她站在他身邊,選擇了這條路的時候,就已經意味著放棄了風平浪靜,仁慈與安寧是對敵人的憐憫,亦是對自己的利刃。

  然而,那個人,他是敵人嗎?

  她將臉龐輕輕埋入水緞般的髮絲中,雨聲淅淅瀝瀝,將盡將停。她只覺得是一種錯覺,遙遠的夜色中有一抹悠然的笛音漸漸傳來,依稀是熟悉的曲調。

  這麼聽了一會兒,她霍然驚醒,直起身子來。

  笛聲很遠,如在天邊,卻又如此清晰,似乎穿透了雨幕夜色回蕩在伊歌城每一個角落,飄入這重院深深的宮城。

  她驚出一身冷汗,若非人在帝都,宮城內不可能這麼清楚地聽到笛音,難道……她不敢想下去,將紗衣一扯,竟赤足下了臥榻,匆匆便往殿外走去。

  剛走出幾步,她頓住了腳步。

  殿門處,夜天淩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裡。身形挺直,傲若臨淵,玄金龍袍,廣袖靜垂身後,紋絲不動,一股肅殺之氣寒霜般籠罩在他周身。

  琉璃燈下,他的臉色冰冷淩厲,無聲地鎖視卿塵片刻,一抹決斷的利刃破水裂冰,他忽然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四哥!」卿塵一急,趕上幾步攔住他:「不要!」

  夜天淩回身,眼中寒意陡深,冷聲道:「他既大膽前來,難道還怕與我一見!」

  卿塵情知他已然聽出了這一曲《比目》,怒在心頭,此時怕是越勸越亂,當即反問他:「你又豈知他們不是以計相誘?這般形勢下,他敢夜入帝都,自不會空冒奇險!」

  夜天淩唇角一道冷弧倨傲迫人:「是又怎樣,當我奈何不了他嗎?」

  卿塵深知他這份倔強與自負,只覺無奈,心念轉處,明眸一揚,往後退了半步,俯身拜道:「臣妾叩請聖上三思!」絲衣逶地,長髮如瀑沿著兩肩傾瀉而下,她的神情卻端麗莊重,仿若這一拜是鳳冠朝服在廟堂之巔,而非倆倆相對的寢宮深殿。

  夜天淩一愣,劍眉緊蹙,抬手將卿塵拉起來帶到身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眸光銳利,直探入她的眼底。

  卿塵靜靜與他對視,只見他眉心微擰,眼底血絲隱隱,深掩著疲憊。一連數日內外交攻,百事雜亂,這麼不休不眠,便是鐵打的人也難熬。眾所能見的皆是他神采攝人,遊刃有餘,他只因著一身傲氣,絕不肯將艱難示與人看,或者只有在她面前,才會有這樣不加掩飾的真實。一陣心疼更莫名地牽雜著層層焦慮擔憂,殿前風揚,未盡的夜雨斜斜撲上衣襟,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一扭頭,夜天淩卻牢牢地將她抱在了懷中。

  夜空裡一道輕閃倏忽劃過,照亮了夜天淩的臉,那峻冷的柔和分外清晰。他徐徐說道:「你在怕什麼?」

  卿塵低聲道:「他就和十一一樣,是你的親人,也是我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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